雨魂(小說): 做 賊
石華在單位里,無論人品與才干,都是有口皆碑的。只是他想不通,為何每一次涉及他的提升時,單位居然不按民主推薦、測評的結果作依據(jù),而每次提到的他只是別人的陪襯?這對他的打擊很大,大大地挫傷了石華的工作積極性。
一日,正煩悶不堪的他,眼睛為之一亮,他瞅見辦公桌上的一張報紙上有道醒目的標題:小偷偷出了大貪官!仔細看了之后,石華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腦海里立馬閃現(xiàn)出一個念頭:要出出這口惡氣,何不也像那小偷一樣,以暗竊來發(fā)現(xiàn)領導的丑聞秘密,從而找個把柄向上面捅他一把?
這夜,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向來不曾偷雞摸狗的石華,竟然鬼使神差的要去做賊了。他找出自己平時都不舍得穿的那套深灰色西服和一件買了很久的白襯衣穿上,歪扭著打好了領帶,手里拎著一個看上去很高檔的黑色皮包,對著家里的鏡子照了照,儼然就象一個領導。石華沒有告訴妻子自己的去向,就悄悄地走出家門沉入夜的深處。
行走在黑夜中的石華,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他完全出于一種報復心理:以行竊自己的頂頭上司的方式,去一解心頭之恨。
說話間,石華已接近那一處有保安把守的深宅大院,他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此刻,他的心理極為矛盾:從來都是堂堂正正之人,怎能干這等茍且愚蠢之事呢?轉頭回家還來得及;可是一旦回去,這苦心思慮的計劃不就化為泡影了?不就白放了冤家對頭?他似乎很不甘心。在他看來,行竊之目的當然不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發(fā)現(xiàn)某種可以置頂頭上司于死地的鐵證。譬如說收受賄賂的小記事本,不明來歷的大宗金銀細軟,超出實際收入水平的巨額存折,抑或是與三陪小姐“包二奶”有關聯(lián)之類的東西。如果成功,倒還不虛此行;如果露餡,那可就是雞飛蛋打不說,斷定會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結局。
一股冷風掃過,石華打了個寒噤,似乎清醒了許多。那復仇的決心頃刻占了上風:開弓哪有回頭箭!石華定了定神,大搖大擺地走過保安,來到頂頭上司居住的二層小洋樓下,他看到樓內沒有一絲亮光和動靜。這地方對他來說,太熟悉不過了。常常因為送報告、講話之類的文字材料隨辦公室主任來這里,或是自己單獨來履行公務。出入無數(shù),自然了如指掌。
石華抬手按了一下門鈴,沒人支聲。他扭頭四下張望了一遍,沒有一個人影經(jīng)過。便從皮包里掏出花了100元買來的萬能鑰匙,搗鼓了半天才把門打開。畢竟是從未干過行竊之事的“秀才”,動作的拙笨與情緒的緊張,讓石華有些手腳發(fā)顫。黑暗中的石華,摸摸索索的打開隨身帶著的微型手電筒,進入一樓會客廳,那邊保姆的房門開著,用手電筒一照,發(fā)現(xiàn)沒人。石華朝二樓摸去。他借著手電筒的微弱之光,迅速找到了主臥。立時開始緊張地搜尋、翻找。這時,他發(fā)現(xiàn)了靠近窗臺的那床頭柜似的沉沉保密箱,他又拿出花高價買來的萬能鑰匙,投弄了一陣兒也沒法弄開。不能白來,得繼續(xù)尋找!他一邊尋思著,一邊緊張的搜尋衣柜、寫字臺,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正當他十分沮喪之時,右腳無意中踢到了那豪華雙人床被華貴床罩蓋住的床頭,感覺有一種悶響。他掀起床罩,發(fā)現(xiàn)有個門,拉開一看,立時驚呆了:嗬!怎么這么多小本,這么多存折,還有滿滿當當,金光耀眼的珠寶首飾。大喜過望的石華來不及清理這些在他看來絕對來歷不明的東西,他料定這么多小折子里面肯定有名堂,說不準還有很大的秘密。很快他翻到了兩個數(shù)額比較巨大的定期存折:一個為20萬元,一個為50萬元,全是三年定期的,連存款的地點都不同。他不思索地裝在了兜里。低頭再翻時,有個褚色袖珍小本吸引了他。打開一看,上面盡是密密麻麻記著有單位和人名、錢數(shù)、物資的清單。粗略一看,是一個普通帳本,可是定晴一瞧,全是收受賄賂的往來明細。這下石華如獲至寶,連忙將這小本塞進內衣口袋后,見財起貪心,順手往隨身帶著的皮包里裝那些金銀手飾。他想,不撈白不撈,反正都是些不義之財。
偏偏這時樓下的正門“哐當”一聲,感覺有人進門,同時伴有說話的聲音。糟了!石華隨即提起只裝了一半金銀細軟的皮包,起身撤退。但通到樓下的樓梯無疑不是退路,主人會立馬上來撞個滿懷的。躲也不是辦法,再說也無處藏身。情急之下,他立馬冷靜下來,急忙從臥室出來走進了書房。然后大大方方地從書房出來,迎著走上樓來的局長,滿臉帶笑的說著話。
“局長,你回來了。”
局長看到石華從屋子里出來,很是吃驚,但又不好意思表現(xiàn)出來。裝著很隨和的樣子問:“你怎么來了?保姆去哪里了?”
石華趕忙說:“保姆說出去買點東西,一會兒就回來。我臨時有點急事,過來找局長反映一下,不知道局長出去辦事了,我只好就在書房等局長回來。”
局長扭頭走下樓梯,到客廳坐到沙發(fā)上,問石華:“有什么事???”
石華道:“我聽說局里這次有大的調整,我想麻煩局長給我調整一下工作。”
局長擺出很正直的口氣道:“小石啊,你怎么能這樣?。抗ぷ饕磳嵙Φ?,不是我隨便就能調整的啊。你是不是來給我送禮???我們可不能這樣做啊,我們都是共產(chǎn)黨員,辦事要實事求是。不過呢,你一直工作都很出色,我會在會議上給你多說幾句好話的。”
石華感激的道:“那就太謝謝局長了,我放心了,局長忙啊,我走了。”
石華急忙轉身就走,局長說:“我就不送你了,等著好消息吧。”
石華走出局長家,渾身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他急步走出小區(qū)大門,匆匆趕回家去。
局長看石華走后,快步上樓到臥室,當他看到自己的臥房一片狼籍,床頭處那裝著珠寶和折子的地方柜門大開時,不禁暗自心驚,趕緊翻找那個記錄著別人送錢送物的明細小本,可是不見了,還有兩個巨額存折也不翼而飛。這位平日里談笑風聲的局長立馬變得呆若木雞。
石華回到家里,心里暗自發(fā)笑,他也顧不得思考此番行動的后果了,倒頭就睡。
第二天上班,石華被叫進了局長辦公室。局長親自端了杯水遞給石華,然后面帶笑容地說道:“石華同志啊,過去一些事,我真的是對不起你,目前也正準備給你以補償,經(jīng)濟上的、當然主要是政治上的,以彌補因我偏聽偏信鑄成的過錯;再說一個黨的領導干部,知錯就改也應該得到原諒嘛”。石華聽局長說著,心里只是想到6年前時任辦公室主任的這位頂頭上司、如今的局長從來都是對下級頤指氣使,今天怎么突然換了一副面孔?
局長顯得格外親和,平聲靜氣的說:“盡管我們是上下級,畢竟我們同事那么多年,沒有感情也有交情啊,再說我從來都是寬厚的。你昨天晚上說的事我考慮了一下,這次調整你想到什么部門去???”說這話時,局長一直看著石華。
石華從局長的話語中,明白了個中深含之意:這可是局長拋出的交換籌碼啊!但他還是佯裝不知的輕聲問了一句:“局長昨天晚上可不是這樣說的啊,今天如此這般對待我,有什么交換條件嗎?”局長依舊一臉和顏悅色:“我說嘛!你小石也是一個聰明人,響鼓不用重錘敲,不過,物資方面也就算了,只是那兩張存折,特別是那個小本本,請你務必還給我。”
“什么存折,什么本本?我不知道。”石華裝做不懂。
“我說小石啊,明人不做暗事,這東西不是你拿了還會有第二人?有話我們好好商量嘛!”任憑局長軟磨硬纏、軟硬兼施也沒能讓石華再度開口。
局長也很無奈,看了看石華,只好說:“小石啊,你先回去休息吧,再好好考慮考慮,明后天你就不用上班了,我給辦公室主任通個氣,就說你有任務隨我下去調研了......”
三天之后,當石華剛走到辦公大樓門前時,便有幾個同事湊過來:“請客啊,石華!他媽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得,說升就升了!讓咱哥們也跟著你樂呵樂呵!”石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才發(fā)現(xiàn),桌上果真放著一紙紅頭文件:關于石華同志任職的通知。干了8年秘書的他,因這迫不得已的“行竊”,居然撿來一個當正處的便宜??墒亲聛盱o靜一想,他感到苦澀、恥辱,還有說不出的悲哀。長期的壓抑,難道因出此惡招才得以改變際遇,才得以換來一紙“護身符”?他深知,這并非什么好事,畸變的奇遇之后所潛藏的是更為陰險的禍心與惡果。
局長從那一晚發(fā)現(xiàn)石華行竊開始,尤其依據(jù)他拿走兩個巨額存折和小記事本的舉動推斷,料定他只是為了報復,那時他就想好了對策。作為權傾八方的高官,可以用重金或重任將石華擺平,因為他實在是擔心那兩個存折和那個小本本的秘密一旦捅出去,足可危及自己苦心經(jīng)營這么多年的仕途寶座。其實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一向磊落為人的石華此刻也變得老謀深算:何不一箭雙雕呢?官讓他給提了就提了,而我這手中的“秘密武器”應立馬拋出去,也好報一箭之仇,否則夜長夢多。在局長還來不及與他作最后交易的時候,翌日,石華徑直去了省紀委舉報中心。五天之后,省紀委按照省委常委會的集體意見將局長采取“雙規(guī)”,并就此立即向中紀委通報了情況。
再說石華,自當了正處長之后,從此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一天到晚沉默寡言,霜打了一般。以前的同事看到他這樣也不敢多問,都以為他當上了領導,架子就大了,也不理人了。當然誰也不知他曾有過這一段秘而不宣的奇遇。倒是已經(jīng)身陷囹圄的局長暗自叫苦:“我這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沒想到石華這小子比我更勝一籌。”
三個月以后,心靈備受煎熬的石華,就在那張正處長任職文件的背面,順手寫了一紙辭呈,交給局組織部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棟令他既留戀又傷心的大灰樓。
三年后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石華作為一名某知名公司的投資代表,到T市參加會議,會議上碰到了一個多年的同事,他才全盤說出了當初做賊的前后經(jīng)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