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站夫:何處話凄涼
小說家荊永鳴的《外地人》系列小說中,有一篇《紙灰》,說在京城打工的外地人民子,在父親忌日前夕給父親燒紙,被查夜的聯(lián)防人員給帶走了。
這讓我聯(lián)想到了自己看到的一幕。端午節(jié)前夜,透過后陽臺玻璃,我看見,一個墻角處,有人跪在那里燒紙,火光映紅了那個人的臉。
不知從哪天起,在塞外小城平莊,人們在城里燒紙的現(xiàn)象多了起來。每逢年節(jié),或者是燒紙者自己知道的某個日子,人們就在城里隨便找個地方燒起紙來。夜晚燒,大白天也燒。過年或過節(jié),興沖沖地在街上走,忽然就有紙灰出現(xiàn)在眼前,一堆堆的,連成了片,空氣中好像還飄散著那股特殊的氣味。
前面提到的那個墻角,墻里是校園;路那面,是個很大的公司的大院。學(xué)校和公司的人們說起這件事,是一臉的無奈。誰也不愿意有人在自家的墻后或院前燒紙。也出面制止過,但是無效。又不大好深管,像北京的聯(lián)防人員那樣將人帶走。
人們在城里燒紙的現(xiàn)象多了起來,是人的流動性增大的必然結(jié)果。逢年過節(jié),給逝去的親人燒幾張紙,送幾個錢,寄托思念之情,這是中國人的一個傳統(tǒng),算不上迷信,即便增加點碳排放,影響影響環(huán)境,也不是什么大惡。在農(nóng)村,這事簡單。到墳前,或村頭十字路口,跪在那里,紙愿意燒多少燒多少,話想說什么說什么,沒有人干涉、打擾。進了城,情況就不同了。住得久的人家,在公共墓地里購置了墓地,給親人燒紙,可到自家的墓地進行;而在城里打工的人,祖墳還在老家,這紙就沒地方燒了。
蘇軾那首著名的悼亡詞《江城子》中有這樣的句子:“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表現(xiàn)得就是這樣一種情形。蘇軾悼念的是他的亡妻王弗。蘇軾當(dāng)時身在山東,而死于十年前的王弗安葬在四川眉州,遠隔千里,連個訴說心中的苦痛和悲涼的地方都沒有。今天在城里的墻角燒紙的人們,正處于這樣一種窘境。
生活,又給城市管理提出了新的課題。不是說要關(guān)注民生嗎?悼亡,就是民生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無論是哪一個城市,你總應(yīng)該給人們提供一處燒紙的地方,不能讓人們再發(fā)出“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的慨嘆。
小說《紙灰》的最后,夜里民子領(lǐng)上老婆孩子,打車跑出三環(huán)路,在一個十字路口,給父親燒紙了。作者寫道:
“紙已經(jīng)點著了。冥冥中,火苗兒瑟瑟地躥起來。一家三口,剪影似的跪在火光里。高一句,低一句,男一句,女一句,同時,還夾雜著一個稚嫩的童音(像是民子和媳婦的回音)——在深夜里,縹縹緲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了過來——
爹,我們給你寄錢來啦。
爺爺,我們給你送錢來啦。
爹,你不要舍不得花呀。
爺爺,你不要舍不得花呀。
……
讀來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