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軍:一對玉手鐲
因為父母親都在外地謀生，所以我從小就跟著外婆住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那時候，我和外婆兩個人住在三間大房子里，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每當(dāng)天色一黑，我總是依偎在外婆的懷里，聽外婆講一些遠古的故事，有時候不知不覺之間就進入了夢鄉(xiāng)。我家住在村子西頭，院子寬大。而小玉家住在村子?xùn)|頭，全家七口人擠在很小的兩間屋子里，地方非常狹窄，她家姊妹五個，都是女兒，她是老二，家里很窮。因為住都沒有地方住，她的父母就跟我外婆商量，讓小玉晚上到我家睡覺。我外婆很爽快地答應(yīng)了。從此小玉每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后，就住在我的家里。那一年她八歲，我七歲。
他的父母經(jīng)常囑咐她不要欺負我，我是家里的掌上明珠。有的大人還說，看石頭和小玉兩個關(guān)系那么好，長大了就像兩口子。我家有好吃的，我總是留一點給她吃。我的外婆也一遍遍地囑咐我，小玉家里窮，可不能欺負小玉，你是男孩子，要讓著女孩子。外婆每次做了好吃的，也總是留下一小碗，讓我給小玉吃。
就這樣，耳鬢廝磨，一轉(zhuǎn)眼三年就過去了。
有一天，我和小玉跟著外婆去趕集，我和小玉看見了一對玉手鐲，其實那兩元錢的東西，我們也明知道是假的，但那時候?qū)ξ覀儊碚f就是寶貝了。
我纏著外婆給我們買。剛開始外婆不想買，說要它有什么用，后來經(jīng)不住我假裝要哭，外婆就買了。我和小玉都十分激動。外婆叫我給小玉一個，我給了她一個，小玉激動得臉都紅了。雖然只有兩元錢，我和小玉都十分珍惜。
十歲的時候，我的父母把我和外婆接到了千里之外的煤礦上?；疖噹е覀兿蛭?，一直向西，跨越了千山萬水，從此我和小玉天各一方。記得那天她和村子里幾個孩子送我到火車站，小玉還哭了。我還以為女孩子總是那么嬌氣，這有什么，我去父母親那里，我還會回來的嘛!但我內(nèi)心其實也舍不得和小伙伴們分開，倒是沒有多在乎小玉的感情。
從那之后，十年時間，我沒有回過一次老家。雖然有時候午夜夢回，我也想起故鄉(xiāng)的明月，想起故鄉(xiāng)的溫馨，想起小玉和那些天天在一起玩兒的小伙伴，但因為緊張的學(xué)習(xí)生活，使我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漸漸淡漠。父母親回去了幾次，每次
都給我?guī)硇∮竦南?。他們說小玉由于家里太窮，早已經(jīng)不上學(xué)了，去了南方打工。我知道因為環(huán)境的不同，我們走著不同的道路。
直到我那年考上了大學(xué)，那時候我的外婆已經(jīng)回鄉(xiāng)下三年了。止不住對外婆的思念，那一年冬季我回了故鄉(xiāng)?；疖囖Z隆隆地向前，我的心已經(jīng)飛回了故鄉(xiāng)。多想回到童年，回到外婆的懷里，在沒有電燈的夜晚，望著天上的明月，聽外婆講那些古老的傳說與故事。沒想到，回到故鄉(xiāng)之后，我的外婆竟然已經(jīng)去世了一個多月!是外婆臨終前告訴我的父母，害怕我傷心，不讓他們把外婆病重去世的消息告訴我的。外婆呀，我最親的親人，最疼我愛我的人，如果可以選擇，如果可以重新開始，我愿意放棄我所有的一切，我愿意減免我的壽限，讓您多活幾年!誰能想到，這次專程回故鄉(xiāng)看您，竟然看到的是一座黃土孤墳!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在我的兩腮流淌。
全村人都知道我考上了大學(xué)，都到我家里問寒問暖，問東問西。我問起小玉的消息，幾個伙伴說，小玉仍然在南方打工，過春節(jié)也不回來。她掙的錢都給了家里，她父母都有嚴重的心臟病，花了幾個女兒很多錢，仍然沒有治好的希望。小玉已經(jīng)定了婚，快要嫁人了!
我想起那三年我們在一起玩兒一起生活的日子，令人十分懷念。母親害怕我過于悲傷，走了幾家親戚之后，就催著我回到了父母親工作的地方。
自從外婆去世以后，只有母親在每年的清明節(jié)回一趟故鄉(xiāng)，去給外婆、爺爺、奶奶上墳燒紙，而我又是十年沒回過故鄉(xiāng)!
在這期間，我和小玉既沒有通過信，更不可能打過電話。直到這次回故鄉(xiāng)，我的心情真是百感交集。
一座座小樓拔地而起，一片片土地都變成了小工廠。故鄉(xiāng)的影子，已經(jīng)消失殆盡。過去的田園都變成了城鎮(zhèn)化的東西：似乎是城市，卻沒有城市的基礎(chǔ)設(shè)施，似乎是鄉(xiāng)村卻沒有鄉(xiāng)村的寧靜，我仿佛進了一個大工地，一路堆滿了質(zhì)量不高的紅磚和紅瓦，到處都是正在蓋的高樓和別墅。村里的老人們有很多已經(jīng)故去了，剩下的老人似乎日子也過得不怎么樣，穿著破舊，灰頭土臉，飽經(jīng)風(fēng)霜，似乎在支撐，似乎在苦熬，在等待死亡。青壯年大都遠走高飛了，似乎在外地才能有發(fā)展的機會。許多老人向我訴苦水，回憶過去。我問起小玉的消息，許多老人都沉默了，支支吾吾說些不著邊際的事情。
后來有一天我去她父母家，原來她父母也在幾年前去世了。幾個不認識我的孩子領(lǐng)來一個中年婦女，原來是小玉的姐姐金花。金花說起小玉，淚流不止。原來小玉自從嫁給了一個小包工頭以后，幾乎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后來小包工頭在外面有了新歡，小玉去捉奸，反而被自己的丈夫毒打了一頓，小玉不堪欺辱，竟然喝藥自殺了!人死了，留下兩個還不懂事的孩子!小玉在臨死前，拿出一個用綢緞包裹著的一個小包，托付姐姐金花，有機會一定把這個小包交給我!金花說，小玉臨死前說，今生今世，外婆和我是她最思念的人!
我急忙打開小包，里面竟然是我們童年時代外婆花兩塊錢給我們買的那個玉鐲子!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時代，想起和小玉在一起的那些貧苦的日子，想起外婆做一頓好吃的飯，總是留下一小碗叫我給小玉吃，而小玉總是和我一樣，一個在左邊一個在右邊依偎著外婆，外婆把我們都當(dāng)成了她自己的親生的孩子。如今，外婆去世了，小玉也走了，只留下這只小玉收藏了二十年之久的玉鐲子。
我已經(jīng)想不起我的那一只玉手鐲去了哪里，但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時天真無邪的小玉，忘不了外婆對我們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忘不了那對只有兩塊錢的玉手鐲。我不能讓小玉起死回生，也不能鉆進小玉的心里，但我可以想象小玉對這只玉手鐲是多么珍惜，她一定有無限的心思，一定有無窮的感情，更有無限的酸甜苦辣想要傾訴，但是這世界就是如此殘酷——不僅人生的路途千差萬別，而且轉(zhuǎn)眼之間就陰陽兩界，物是人非!
從此，在我的心里，仿佛有一對玉手鐲在輕柔地閃著光輝。雖然我不能回到童年歲月，但童年時代的純真感情將永遠流淌在我的心里。
(作者單位：神華集團神東煤炭公司開拓準備中心攪拌一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