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允俠：小時候之過大年

一、白面饅頭

　　非常懷念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的過年，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過大年。
　　七十年代，中國的物質(zhì)文明還很不發(fā)達(dá)，那時農(nóng)村的生活水平相當(dāng)?shù)牡?。平日里吃的大多?shù)是煮紅薯，好一點兒的加點兒玉米面，煮上一大鍋，吭哧兩大勺子，呼呼吃兩碗，抹嘴就去上學(xué)了。吃不完的怎么辦？統(tǒng)統(tǒng)喂豬。想吃白面？那得看你是什么級別。
　　特等品：“七五”面粉，就是一百斤的小麥子磨面，去掉二十五斤的麩皮。用這種面粉做出來的饅頭，相當(dāng)?shù)陌?。能吃這種面粉的人，都是有錢的人。
　　一等品：“八五”面粉，吃這種面粉的，一般都是家庭富裕的人家。用這種面粉做出來的饅頭，沒有“七五”面的白，但卻像個小媳婦一樣，讓人眼饞，但一般人是吃不著的。哈哈……只有想的份兒。
　　二等品：一撈面，就是不去麩皮的面粉。用這種面粉做出來的饅頭或者煎餅，好比那個年代四十歲左右女人的臉皮，白里面還泛著點兒黑。吃這種面粉的，一般是能掙工分的家庭。
　　三等品：麥子、玉米和紅薯等混在一起的雜面。用這些面做出來的饅頭或煎餅，黑里透著黃，黃里泛著黑。
　　我長期享受三等品，對于大白饅頭、豬肉燉粉條的渴望，那是相當(dāng)?shù)貜娏野?。而能享受它們的唯一時間，就是過年。
　　到臘月的二十七八，家家戶戶都已經(jīng)開始蒸饅頭了。媽媽在堂屋里緊張地和面，之后蓋在被子底下發(fā)面，加堿粉，醒面，揉面；在鍋屋里，爸爸不緊不慢地向灶膛里添加柴草。鍋里的水燒開了，放入饅頭面團，開蒸。隨著風(fēng)箱“呼呼”地抽動，灶膛的火苗忽高忽低，半小時之后，饅頭熟了。揭開高糧稈做的鍋蓋，一團白乎乎的熱氣騰空而出。媽媽先在涼水里蘸蘸手，再從鍋里的箅子上拿饅頭。沒等放下，我們就搶上去了。等一會兒，先敬敬老天爺、灶老爺。等媽媽敬完這些神之后，我們就開始狼吞虎咽地“品嘗”難得一見的白面饅頭了。一點兒不夸張地說，不用夾一點兒咸菜，吃三五個饅頭絕對不成問題。現(xiàn)在還記得，當(dāng)時最大的感慨就是，什么時候能天天吃上、想吃幾個就吃幾個的饅頭??！

二、殺豬

　　年二十九，生產(chǎn)隊里要殺豬、分豬肉，那是件非常令人期待的事。早上八點多，豬吃完最后一口食后就開始“上刑場”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在殺豬倌的指揮下，七手八腳、非常麻利地就把豬捆了起來。隨著一、二、三的號子聲，可愛的肥豬被架到一個石磙子上。一個大盆端了過來，里面還有一點兒水，是盛豬血的。讓開！隨著一聲吆喝，嘴含尖刀、挽著袖口的劊子手走到了豬跟前。他伸手摸了一下，就把尖刀對準(zhǔn)豬脖子的某個位置插了進(jìn)去。那個豬啊，絕望的、悲慘的叫聲是真大，三里五里地似乎都能聽到，而我們聽了卻很悅耳。所謂殺豬般的嚎叫，其實是比較好聽的。因為我們很期待吃它的肉啊。
　　等到豬頭耷拉下來的時候，它就徹底地斷氣了。再看那殺豬的老頭，他開始更為精彩的表演了。把豬抬到空地上之后，他先用刀尖在豬蹄上部某一位置把豬皮剝個小口，然后用一根長約兩米的鋼筋，從小口插進(jìn)去，一直插到豬的前脖，再拉出來。然后，他像賣藝的江湖武林高手一樣，吸氣呼氣，呼了一大口氣后，他把嘴對準(zhǔn)豬皮破口處，開始“吹豬”了（聽說過吹牛的，沒見過吹豬的吧，哈哈）。不一會兒，豬就變得肚大腰圓了。殺豬手不慌不忙地停下來，用麻繩扎好進(jìn)氣口，命令：用棍擂?？蓱z的豬啊，死后也不得安寧，被大伙兒用碗口粗的木棍不停地擂。據(jù)我猜測或分析，如此擂豬，一方面可能是為了吊大家得胃口，另一方面，可能是讓豬肉更好吃吧。在捶打約二十分鐘后，豬被抬進(jìn)了水已燒得滾開的大鍋內(nèi)。只見殺豬的老頭拿著用鐵皮卷起來的工具，上下翻飛，不一會兒，就把豬毛刮了個一干二凈，一個白白凈凈的豬呈現(xiàn)在了大家面前。開膛，破肚，老頭“庖丁解豬”，手法極其熟練。抹掉頭，去掉下水，兩片豬肉就上了架，前后也就半小時吧。開始分豬肉了，怎么分?。砍楹?！家家都是小孩子去抽。有的抽到前腿肉，有的抽到腰幫，不管抽到的順序如何，大家都期望能多割點兒肥肉。抽好號后，大家就自覺地排隊，你家二斤，他家一斤半，殺豬老頭手起肉落，基本上不差半兩。我們這些小孩子們圍著父母，眼瞅著拎在手上肥肥的豬肉，一個個歡蹦亂跳地回家了。

三、年三十這一天

　　天還未放亮，在綿綿不絕的爆竹聲中迎來了最令人渴望的年三十。
　　這一天基本上是這樣過的。
　　早上，六點左右起床，雙腳蹬上冷冰冰的棉褲，然后在爸爸的帶領(lǐng)下掃雪。那時候，過年是必須下雪的，那時的雪比現(xiàn)在大多了，有三四十厘米厚。等到把門前的雪清理得差不多，和別人家相連的小路也清掃出來的時候，媽媽就喊我們吃早飯了。年三十的早飯要比平時的好多了。一是不用喝紅薯稀飯了，可以喝有豆芽、有粉絲、有豆腐甚至有點兒肉的菜湯了；二是可以吃上饅頭了。
　　吃完早飯，就開始貼門對子了，也就是春聯(lián)。貼春聯(lián)的四個程序，一是清理門板；二是刷糨糊，三是粘春聯(lián)，四是用笤帚撫平春聯(lián)。春聯(lián)貼完后，還要再貼門聯(lián)子（一種剪紙，常寫花開富貴、春滿人間等字樣，是紅橙黃藍(lán)紅色，沒有黑色的）。貼春聯(lián)的時光，我覺得是最愜意的時候。因為，屋外的地上有未清理完的厚厚的白雪（堆雪人用），天上有暖暖的陽光，關(guān)鍵的是家里唯一的電器——收音機一直在播放著動聽的、喜慶的嗩吶（那時我們那兒的農(nóng)村還沒通電，音響基本沒有，電視就更不用說了）。
　　中午十二點多一點兒，也就是太陽當(dāng)頭的時候，鞭炮就急不可耐地一串接一串地爆響起來了。雖然沒有現(xiàn)在那種震天雷響得震耳欲聾，但是噼哩叭啦的脆響也令我們相當(dāng)激動。爆竹剛炸完最后一響，極其豐盛的午宴開始了，說盛宴，是因為桌上有喝酒的涼菜，一般最少是四個（這在平時是很少見的）；然后是熱菜，有大公雞（自家養(yǎng)的，絕對綠色），有豬肉燉粉條子，有約二斤重的家魚。我們兄妹幾個的筷子上下翻飛，就快摩擦起火了。哎，那個菜可是真的香??！現(xiàn)在想來，記憶猶新，回味無窮，到哪里還能再吃到那么誘人的豬肉燉粉條?。?br /> 　　吃完午飯，女人們拾掇拾掇，準(zhǔn)備做晚飯，準(zhǔn)備大年初一的餃子；男人們則帶著酒意，聚在一起，或聊聊一年的收成，或打撲克賭個三五塊錢輸贏的小博；我們這些小孩子，則三五成群地堆雪人、打雪仗，惡作劇地把雪揉成團塞進(jìn)別人衣服里。雪水混合著汗水，把我們的棉襖都濕透了，但是那種無憂無慮的歡樂卻讓我至今甚為懷念。
　　小時候的過年，那才叫過年。那時候的年味啊，特濃。一年四季，家家戶戶期盼的就是那一天。
　　到哪兒還能找到那么好玩兒的年啊？
　　
　　（作者單位：徐州市泉山區(qū)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龐莊）華美熱電公司綜合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