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軒:那一年,那一夜
“哇哇哇……”,一個幼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劃破了冬夜的寂靜。
午夜是時分,西充縣一個偏僻的農村院落被叫醒。
“不好,孩子高燒,必須馬上看醫(yī)生”,一個年輕母親聲音急促。“村里的赤腳醫(yī)生今天出遠門了,咋辦喲?”年輕母親的公公焦慮不安。“仙林場的李青山專治小兒感冒,他是離這兒最近的醫(yī)生了,快背去找他?。?rdquo;婆婆果斷命令……
“從這兒出發(fā)到仙林場20多里地,你一個人肯定不行,讓孩子的小姑陪你一起去吧。”婆婆邊說邊簡單收拾,給孩子拿出一件皺巴巴的小棉襖,輕輕地披上,遞給小姑一盞破舊的馬燈,“一路小心,照看好孩子”。幾句叮嚀后,母親背著小孩,小姑拎著馬燈,伴隨幾聲空寂的黃狗叫聲,開始了深夜求醫(yī)之路……
此時已是凌晨1點多了,孩子痛苦的呻吟斷斷續(xù)續(xù)。
70年代末期的鄉(xiāng)村,田間小道羊腸逶迤,山路崎嶇坎坷,偶爾掠過的幾絲寒風,象凌冽的厲刀劃過臉龐。母親雙手背托著孩子,剛剛出門已然牙關緊咬,不到10歲的小姑拎著馬燈走在前面搖搖晃晃,微弱的燈光時隱時現(xiàn),本來窄礙的小路讓夜越走越長……
“哎喲,嫂子,前面好像有鬼!”出門不到5里地,荒涼一片的袁家崗全是墳地,小姑也不知道看見了什么,驚詫的大叫起來,并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小孩子不要亂講哈,哪來什么鬼。”母親的聲音孱弱,呼吸加劇,抬眼望前方不到5米處,一左一右兩個看似鬼魅的身影在風中搖曳,小姑和母親不寒而栗。
“嗚嗚嗚……”背上的小孩呻吟緩慢而沙啞,容不得母親遲疑。“走!”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和勇氣,母親走到前面,小姑小心翼翼跟隨,靠攏“鬼影”定睛一看,“哎,是兩棵柏樹。”終于松了一口氣,母親和小姑交換位置,繼續(xù)向前,走上必經的跳凳子山。
跳凳子山沒有了田間小道的泥濘,全是青石鋪的,雖然狹小,倒也順暢,在那個低迷的年代,算是“柏油馬路了”。
突然,偶爾的陣風開始加劇,冬夜的寒風任意肆虐,婆娑的樹影在彎腰揮舞,本就微弱的馬燈淹滅了,眼前一片漆黑。“這么黑,怎么辦?”,小姑帶著哭腔。“不著急,這路嫂嫂熟悉,拉著我的手,慢慢趟吧。”小姑拉著母親的手,在蜿蜒的山路上一顛一跛,蹣跚而行,母親本來雙手托著的孩子,只能單手負擔,手愈來愈酸,背愈來愈沉,寒冷的深夜,母親卻大汗淋漓。
走著走著,天空繼續(xù)使壞,飄起了雨絲,被細雨打濕的青石山路,溜滑不堪,母親和小姑幾乎是一移一停。蔓延在山間的,除了風雨,就是她們急促的呼吸聲……僅僅十多里地,竟然耗去了兩個多小時。
“下完山,就不遠了。”母親疲憊地伸了一下腰。“?。?rdquo;就在這一瞬間,天雨露滑,一不小心,母親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嫂子,沒事吧!”“哎喲,快拉我起來”。盡管摔身在地,托著孩子的左手始終緊緊地沒有松開,母親分明感到,右手臂已經流出了鮮血。受驚嚇的孩子哭聲更加猛烈,母親的心跳再次加劇,淚水伴隨著雨水緩緩下流,行走的步履更是顫顫巍巍。
雨開始輕輕地收了,風放慢了撕裂的腳步,走到離仙林場還有8里地的張家灣,已經接近凌晨四點,行走的夜,還是那么漆黑而森嚴。
“嫂子,前面好像有有光。”“哦,是的,肯定是晚上出來拉夜屎的,妹妹,你快去借火,把馬燈點亮。”好不容易看到一戶人家,母親幾乎興奮了。
“大妹子,你們這么大夜,是去哪兒???”好心的男人幫助點燃馬燈,關切地詢問。“這不,孩子發(fā)高燒,我們村赤腳醫(yī)生不在,聽說李青山醫(yī)生專治小孩感冒,所以我們求醫(yī)來了。”母親精神好了許多,燈光點燃后,受傷的手臂似乎已經麻木。“哦,是的,李醫(yī)生就在仙林場,離這兒不遠了,你們把火柴帶上吧,免得燈又熄了。”“謝了,謝了!大哥,你是活菩薩啊。”剛剛委屈的淚水,全部變成感激之情。離別好人家后,母親這才發(fā)現(xiàn),背上的孩子幾乎沒有了聲音,孩子已經是奄奄一息。一股焦作心痛的淚水再次滑落,“妹妹,娃娃可能不行了,快跑!”
“得馬上給孩子打針,已經很危險了!”李醫(yī)生也緊張起來,凝神屏氣開始工作,還沒坐下已是氣踹噓噓的母親聽他這么一說,無助地攤在地上,眼里全是淚水……“求求你了,李醫(yī)生,這是我幺兒……”話音至此,母親幾乎昏了過去。
“哇哇哇……”,孩子再次哭喊起來。“大妹子,孩子脫離危險了,快來拿藥吧。”李醫(yī)生臉上掠過一絲笑容,大聲地叫醒了精神已經麻木的母親。“?。亢煤煤?。”母親喜極而泣。這是她才發(fā)現(xiàn),李醫(yī)生家里已經圍滿了關切的人群,而自己和小姑全身上下已經是泥人。
回到家中,天已亮開,母親把孩子輕放床頭,才突然感覺右臂撕裂疼痛。剛剛回家的村赤腳醫(yī)生趕來了,再次給孩子檢查完并打上一針后,母親才想起自己受傷的事。
“侄兒媳婦啊,你看,當工人婆娘還是辛苦啊,男人不在,可苦著你了。”村赤腳醫(yī)生邊說邊開始給母親治療,母親把臉側往一旁,再次流下了淚水……
曾經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孩便是三歲時的我。每每母親講起那段心酸的往事,眼里總噙著淚水,也含著一絲欣慰和自豪,而每次聽完這段經歷的我,不僅僅是對母愛的景仰,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和擔當。我感謝的不僅僅是母親挽回我的生命,而還有在風雨中承受折難的意志和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