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福建:散文/隨筆/我為父親砌暖坑
散文
我為父親徹暖
楊 福 建
自我記事起,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就不那么順暢,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是在磕磕絆絆中度過的。父親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他參加過解放戰(zhàn)爭和抗美援朝,在村里他是見過世面的人,為此父親比較固執(zhí)、高傲自負(fù),時常擺出一幅訓(xùn)人的面孔。父親除了嚴(yán)厲之外,他還比較善于挑別人的毛病,一旦挑到你的毛病,他立即喋喋不休,有時讓你無底自容,有時讓你在大家面前很傷自尊,而且不讓你沒有一點反抗。在我的面前父親,嚴(yán)然是一個性格怪吝的人,他時時陰沉著臉,他不近人情人,不懂得人情世故之人,沒有兒女情腸和溫情。在家中他如一個皇帝一樣,他說的話就是圣旨,你必須聽,他交辦的事,你必須去辦,不去或者辦不好,那么你不要想安寧,整天是沒鼻沒有臉的數(shù)落你,讓你覺得生活壓力特大,所以我和父親一直是處在抵制狀態(tài)中。
父親復(fù)員回到農(nóng)村后,由于長期在部隊生活,養(yǎng)成的軍人,那種性格特點,他常常以軍人的恣態(tài)要求他人,不論冬夏都是風(fēng)緊扣,扣得一絲不透風(fēng),干活時也一樣。與他在一起搭伙干活人,說他不要這樣,你己經(jīng)是復(fù)員退伍了,不象是在部隊。父親說軍人在那里,都要一樣,都要保持一個良好的習(xí)慣,否則你在部隊白混了。有人說父親是個古板教條主義,在生產(chǎn)隊許多人,都不愿意和他搭班干活,后來他也很心煩,脫離了生產(chǎn)隊走上了,投機(jī)倒把的路子。他登大輪,坐火車,天南地北的游蕩,倒賣過布票、糧票、賣過老鼠藥等,掙的錢不少,拿回家的微乎其微。他四處流竄,年兒半載也不回來一次,那時我們家沒有勞動力,掙的工分不多,分糧時,生產(chǎn)隊是按工分計算的,我們總是缺糧,不夠吃,只好用錢買工分。父親拿著錢給會計時,總是一幅兇狠的樣子,你們光吃不干掙,啥時能把你們養(yǎng)大,沒事時割點青草,拾點柴禾,夏天拾點地生產(chǎn)隊丟下的糧食,日子總會好過一點,也能減輕家里的一點負(fù)擔(dān)。父親一發(fā)脾氣我們幾個孩子就四處逃散,不理他那么多,只有母親陪著他吵架,那時母親和父親吵嘴是一種常態(tài),所以我們對父親也沒有那么多好感。
我們和父親一直生分著。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慢慢地長大成人,父親明顯是衰老了許多。實行責(zé)任制時,父親便回到了農(nóng)村,父親不愛種地,他種地也不是,那么要行,肥料撒到地里,種子一播也就不管不問了,他到處游手好閑,整日里腋下夾著個電匣子,聽小說,聽?wèi)蚯?,聽評書。父親愛戲,整天是嘴里不斷得鏘得鏘的,打著鑼鼓家伙,象是自己在演戲一樣,說起戲來,他就剎不住車,一天都不吃飯,就那么癡迷如注。前三皇,后五帝,歷史風(fēng)云人物,民間藝高之人,妖魔鬼怪,仙狐靈氣,說得云天霧海,侃得昏天地暗。
后來父親患上了高血壓,一次他得了腦中風(fēng),行動不便,說話也不靈便,后來大小便失禁。那時幾個兄弟各顧忙自己的事,我一直守在父親的身邊。父親一病 ,往日風(fēng)采不在依舊。我整天用車子拉著他東奔西跑,求醫(yī)問藥。這種病屬疑難雜癥,雖經(jīng)珍治多年,依然沒有多少好轉(zhuǎn),父親孫男嫡女一群,真正在身邊照料的只有我一人,那時母親身體也欠佳,經(jīng)常頭暈,頭痛,不能做活。我里里外外打理,忙了父親,忙母親,忙完家里忙地里、看病抓藥,忙得不可開交,父親看到我忙得,無有分身的功夫,往日對家人的吆喝,也變得有氣無力了。
患上腦中風(fēng)的人,最怕天氣寒冷,每遇到冬天他就害怕,盡管有三床鋪蓋,還是常常凍得打哆嗦。特別是大小便失禁后,換洗成了大問題,我前邊剛給他換上褲子,后邊就尿濕了。冬天長夜難熬,光是換衣服把他,折騰地筋疲力盡。他說活著不如死了,他看到我為他的病常常是熬眼勞累,怕打擾我休息,常常尿濕衣服之后,不在吱聲,穿著濕衣服睡一夜,也不在叫我。
后來父親說有個坑該多好,晚上燒得紅通通的,即便尿濕也很快考干的,父親又說,在東北那個地方,家家戶戶,都有熱炕頭,每年一進(jìn)入九月份,家家戶戶都把熱炕頭,燒得熱烘烘的。我知道的父親意思,為了讓父親少受罪,我比葫蘆畫瓢地,用土壞砌了一個炕,砌好以后,我立馬生火燒坑,半天功夫就把潮濕的炕烘干了。晚上父親躺在火通通的熱坑上,舒服了許多。冷的問題解決了,大小便失禁也不怕了。熱炕燒到夜里十二點,然后把火門和煙道封住,把熱氣悶在里邊,滿屋子熱烘烘的。夜里父親吵著,熱得睡不著,有時他還掀丟被子,一旦小便失禁時,尿液就流到下邊的炕熱的沙土上,一會兒就被熱沙土吸干了。
父親在炕上躺了幾個冬天,過年春暖花開,地氣升時,才停止燒炕。父親在我為他砌好土坑時,又多活了幾年。父親臨終的那天夜里,我半步也沒有離開過,那時父親己不能說話了,他用干巴無力的手拉著我,他想說什么,我心里知道 ,父親的一直手擅斗著,最終父親的手沒有了力氣,漸漸地從我手中滑落。
父親去世以后,那個土炕還一直保留著,每年的冬天回家,過年省親時,總是把這個火坑燒起來,用前邊的小鍋溫?zé)岬乃?,洗洗臉,泡一泡腳,然后往床上一挻,心里總有一種安閑和舒適之感。晚上我和家人,都躺在這個土炕上。夜里夢見父親面容依然,他微笑著說這個火坑,讓我多活了幾年,我的眼淚即刻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