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自然 彭慧:最美的風景
最美的風景
閃光燈下,男人拿著一座獎杯,掌聲、歡呼聲幾欲將獎臺上的他淹沒。
可他什么都聽不見,什么都看不見。腦海里是一塊塊碎玻璃片,重重疊疊的,一幕幕泛舊的圖景,斑駁得投射在靈魂里的每一個角落。
鋪開一張畫布,卻不知從何下筆,想畫出一幅最美的風景參加比賽,怎樣才是最美的風景?是塔克拉瑪干沙漠,還是呼倫貝爾草原,是大興安嶺云海,還是西湖柳堤,南亞沙灘……男孩心里矛盾極了。
耳畔,聲音清脆如鈴:“兒子,你看我這件紅裙子好不好看?”女人轉了一個圈,清澈的眼睛滿是期待。“嗯,好看。”男孩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說著。女人的心一下子涼了下去,轉身端了杯茶來:“喝口茶,提提神,別太累著了。”綠茶的清香縈繞周身,男孩清醒了一些,拿起筆,想起女人曾經滿懷期待地拉著他的手說:“兒子,以后我們去尼泊爾好不好?博卡拉,那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凈純粹,真想一輩子生活在那里。那個人以前就說帶我去,可后來……”男孩的思緒又被無形地拽回現(xiàn)實:要是能畫出博卡拉就好了,那一定是最美的。那個男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得到。可我從沒去過,一點頭緒都沒有,怎么畫得出來?!他仿佛又一次陷入一團亂麻之中。
男人笑了笑,年輕人怎么都沉不住氣!
入了冬,女人興沖沖地跑了過來,來不及把呼吸調勻,就往手上哈了幾口氣,往男孩早已凍得發(fā)抖的手上覆去:“這么冷的天,就別畫了,凍破了手可怎么辦?”男孩用力地抽回手。女人顫抖了一下:“還是畫不出嗎?不如我們出去看雪吧,雪景就很美。”“我心里已經夠煩了,拜托你就別給我添亂了行不行?!”說完,男孩不耐煩地把筆往地上一扔,女人咬咬嘴唇,拾起筆,默默地走了。
那天的雪景明明就很美啊,這傻小子怎么就不能出去看看?男人無奈地搖搖頭。
簾外狂風大作,暴雨如注,屋內的男孩畫了又撕,撕了又畫,他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實在不行就不要參加了,這一年你過得這么累,我們都沒有時間好好相處了。”女人小心翼翼地說。“你也知道我很累?對,我很累,我整天像一個傻子一樣在想怎樣畫出最美的風景,因為這場比賽對我很重要!可我想不出,畫不出,所以我就是個廢人!拜托你離我這個廢人遠一點!”“我也是為你好!”“為我好就不要整天在我耳邊羅里吧嗦,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那個男人才會拋棄你!”那天的女人一襲紅裙,跑向雨中,凌亂地倒下,像雨中被風吹落的開到極致的花。
“昨夜雨疏惹翠微,今宵依舊舞銷魂。風偏弄影不惜春,花謝何處未著痕。”詩題畫上,那幅得了獎的畫,畫里不是花與雨頑強斗爭所體現(xiàn)的生命力,而是無奈的深深的絕望,花謝在他的心上,滿是傷痕。
你想當我心中最美的風景,因為經歷過被拋棄的痛苦,你不想再失去我——你心中唯一的支柱;你不愿意相信自己一無是處,所以總是把自己扮成一個漂亮的小女人,討你寶貝兒子的歡心。因為一直有你在身邊,所以我不會察覺歲月已經不知不覺在生命里碾碎凹凸,我早就該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因為一直有你在身邊,所以我才能有勇氣去追尋更美麗的風景,畫出更美的畫,想通過自己的努力,為你爭取你想要的一切。因為太在乎,所以忘了初衷,一味地認為自己所做的都是對的,是最好的愛你回報你的方式。可如果這一切你都不知曉,都再也看不到,我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傻瓜!
耳畔,熟悉的聲音清脆如鈴:“兒子,你找到心中最美的風景了嗎?”
男人望向遠方,殘陽如血,深深的疲憊在身體里四面八方沖撞開來。曾經畫過的山,水,月,云,花,蟲,鳥,海都在腦海中一逝而過,最后,極慢極慢地,定格在那一張張老照片上,照片上的女人穿著紅裙,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睛。
“找到了,”他喃喃道:“有媽媽在的舊時光。”
作者:王自然 彭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