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欣:雨的記憶

炎夏，多雨。

厚厚的云層遮住了火球似的太陽，天地籠罩在一片陰暗里。燕子低飛，空氣負(fù)重了似的變得沉滯。天、地、云，像人一樣的煩躁不安，不知什么時候會大發(fā)雷霆。此刻它們正醞釀著，蓄勢待發(fā)。

我坐在辦公桌前，不時望向窗外。辦公室沉悶異常，打開窗，期待涼風(fēng)吹來。雨，是很惱人的，有時滂沱而下，絲毫不留情面；有時連續(xù)幾天堅持不懈地下，考驗人的耐心；有時隔三差五地下，讓人感覺總也走不出雨的世界。地上的積水弄濕、也弄臟了鞋和腳；收起雨傘，流下來的雨水弄濕了地面。雨天，只好老老實實躲在屋子里，哪兒也不能去。

風(fēng)，吹了起來；雨，噼里啪啦下了起來。雨的世界，一道道虛線連著天和地。

我把手伸出窗外，接住豆大的雨點，感受涼風(fēng)灌進(jìn)袖口。向來都是討厭雨的嗎？我突然問自己。當(dāng)靜下心來聽雨、嗅雨的時候，那些跟雨有關(guān)的記憶，一股腦兒奔涌而來。

小時候，跟奶奶住在老屋。堂屋、南屋、西屋是青磚房，東屋（廚房）外圍砌了一層黃土與茅草混合而成的坯子。因為風(fēng)吹雨打，坯子偶見脫落，東屋就像穿了厚厚的襤褸的棉襖，臃腫卻捉襟見肘。老屋院子不大，中間一棵大黃梨樹，梨花開的時候，滿樹的雪白點綴在老屋灰暗的色調(diào)里。

雨，連續(xù)下了兩天了，居然還下起了小冰雹。東屋火炕的另一角也漏雨了！我搶先把家里最后一個臉盆遞給奶奶，奶奶把它放在合適的位置。從屋頂漏下來的雨，嗒嗒地砸向臉盆，聲音越來越弱。奶奶隔著窗簾看雨，嘆著氣：“老天爺，不要下了吧”。我沒有奶奶的煩惱，一只腳踏出門檻，伸手接天上掉下來的小冰疙瘩。“把裙子弄濕了，快進(jìn)來。”我沒聽話，我總是把奶奶的這類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奶奶說，把小冰疙瘩放在眼睛上，不會犯眼病。我信以為真，撿起一個放在眼皮上，很冰涼很舒服。我也拿了一個小冰疙瘩給奶奶，奶奶呵呵笑了。大黃梨樹在雨里暢快地舒展著、歡笑著；我興奮地看著撿來的小冰疙瘩在手心融化，就算裙子早就濕透也不在意，耳邊是奶奶的嗔怪……

雨初停，整個世界還掛著零零落落的雨水，有著濕漉漉的清新。門前的斜坡上，一條雨水的小河曲曲彎彎流淌。我和小伙伴們將穿著塑料涼鞋的腳伸入小河，河水沖掉了腳上的泥，清清涼涼的感覺從腳上蔓延到心上。小河轉(zhuǎn)彎處，河水從兩塊石頭中間流下去，我把腳伸到石頭中間，堵住河道，河水便在我腳面上堆積起來，而后又越過腳面，繼續(xù)往下流。小伙伴們見了，也躍躍欲試，小河就吻著一雙雙小腳，把它們沖刷得干干凈凈。

一場雨，給兒時的自己帶來了如許的歡樂。孩子的快樂總是很簡單，他們有一顆好奇的心，對事物永遠(yuǎn)保持新鮮的感覺，能發(fā)現(xiàn)庸常之中的樂趣。成年人很少能體會這種快樂，欲望多了，患得患失，就漸漸失掉自然的本性，或者說，那種可以稱作神性的東西。

童年遠(yuǎn)去了，那些關(guān)于雨的記憶會一直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