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蕓:且聽蟬唱
臺灣女作家簡楨曾把春天比作一篇巨制駢麗文,夏天則比成一首絕句,這絕句的韻腳便是蟬聲。
春聽鳥鳴,夏聽蟬唱。天愈熱,這蟬愈唱得響亮。整個夏季,都是蟬的世界。暑熱難當(dāng)?shù)奶鞖?,聽著時長時短的蟬聲,溫度好像一直在不停地上升,耳膜被蟬聲振蕩著,讓人無處可躲,索性靜下心來坐在桌前聽聽蟬唱。
起先是一兩聲的長鳴,猶如演唱前試聲,把準(zhǔn)調(diào)門后,蟬聲如洪水般傾泄而出。一只只蟬盤踞在樹梢上,鼓足了氣,把嗓門調(diào)到最高,嘹亮的歌聲穿透灼熱的空氣如一陣急雨般劈頭蓋臉砸了下來,忽地又嘎然而止。稍作停頓,蟬唱又起。仔細(xì)聆聽,能分辨出聲音來自不同的蟬。有的用了花式唱腔,華麗而明亮,在結(jié)尾的時候還會有一兩下微微的顫音;有的用了民族唱法,甜脆婉轉(zhuǎn),一聲聲如山縫間流淌的溪水,歡快又激越;有的像是在唱詠嘆調(diào),高亢清亮,情緒激昂。聽,那一聲如渾厚的男中音,悠悠的發(fā)出一聲長嘆,在嘆息什么呢?這一只是孩子般快樂的鳴叫,而另一只如老人的絮叨,喋喋不休。這簡直是一場盛大的夏日音樂會,每一只蟬都用盡全身力氣傾情演奏。這樹便是它們的舞臺,大自然的空曠就是一套絕妙的音響。蟬聲會合,時而宛轉(zhuǎn)輕柔,時而洶涌澎湃,用不同的韻律和節(jié)奏抒發(fā)著無盡的爽意和纏綿。
聽著蟬唱,我不由得想起莊子《逍遙游》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的話。蟪蛄是蟬的一種,也叫寒蟬,春生夏死,夏生秋死。蟬如此的歌唱正是因為知道生命短暫,所以才會拼命地大聲鳴唱,用歌聲昭示自己的存在。“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個月陽光下的享樂,這就是蟬的生活。”法布爾用一句話概括了蟬的一生。蟬是見不得天的昆蟲,幾乎一生都在黑暗的地底生活。當(dāng)它還是幼蟲的時候,要在地下生活四年甚至十多年的時間,蛻過五次皮才能變成蟲,得以在陽光下肆意的鳴唱。套用顧城的一句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身體,我卻用它來歌唱光明。蟬是一位應(yīng)當(dāng)受到人尊敬的歌唱家。因為喜歡歌唱,它翼后的空腔里帶有一種像鈸一樣的樂器,但它還是不滿足,又在胸部安置了一種響板,以增加聲音的強度。為了滿足音樂的嗜好,這種巨大的響板,使得生命器官都無處安置,只得把它們壓緊到身體最小的角落里。在熾熱的夏日里,蟬酣暢淋漓的演唱著生命之歌,如夏花般恣意綻放著生命的濃烈。
當(dāng)秋風(fēng)吹落第一片葉子時,蟬唱便由疏落歸于沉寂。“倚杖柴門外,臨風(fēng)聽暮蟬。”王維就這樣拄著手杖,靜靜地佇立在茅舍的門外,神情專注地臨風(fēng)傾聽秋蟬的吟唱聲。“居高聲自遠(yuǎn),非是藉秋風(fēng)”,虞世南借蟬之聲表白立身要品格高潔,做人要清澈高雅。蟬如同游吟詩人,用一曲又一曲的蟬歌撩撥著聽者心底的情弦,在蟬唱中了然頓悟,讓心靈得以自然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