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新:一幅悲歡人生的傳奇畫卷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 而今聽雨僧廬下，鬂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宋）蔣捷《虞美人》
　　一個人只有經(jīng)歷人生的凄風(fēng)苦雨和悲歡離合之后，才會對生命作出深刻的頓悟，也才能寫出流芳千古的佳作。
　　近讀宋朝詞人蔣捷的《虞美人 聽雨》，感觸頗深。在短短的56個字中，作者用寫意的潑墨，高潮的技巧，靈動的手法，將自己一生的境遇，高度濃縮和概括出來，簡直就是一幅悲歡人生的傳奇畫卷。
　　作者就像一位高明的攝影家，從自己漫長的生活閱歷中捕捉到了“聽雨”這一典型的情景，通過大跨度的時間和空間轉(zhuǎn)換的手法，拍攝了三個不同時期的“聽雨”場景，展現(xiàn)了三種迥乎不同的人生意境。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拍攝地點是“歌樓”，景物是“紅燭”和“羅帳”，呈現(xiàn)給大家的是一時一地的片斷場景。少年孟浪，不識愁滋味，就算聽雨也要找一個浪漫的地方，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子陪在身邊，在點著紅燭的羅帳里，一片歡洽，歌舞風(fēng)流。這里，作者用了一個極工致的“昏”字將兩種景物融合起來，使讀者的眼前很快出現(xiàn)了一個“燭明香暗畫樓深”的所在，展現(xiàn)的是一幅五陵年少的冶游生活畫面，色彩非常鮮明。那時候，年少的主人公是無憂無慮的，在悠閑和舒適的環(huán)境中“聽雨”，他能聽出雨聲中的什么真意？無非是心不在焉，有雨無雨都不影響眼前的歡情。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拍攝地點是“客舟”，景物是江面、低云、西風(fēng)、斷雁。幾組景物和意象密密地排在一起，給大家呈現(xiàn)的是一幅水天遼闊、風(fēng)急云低、孤雁哀鳴的江上秋雨圖。在江闊云低的肅殺氣氛中，凄厲的西風(fēng)里傳來聲聲斷雁的哀鳴，一葉小船中，坐著的是顛沛流離、無家可歸的游子。這正是作者中年生活的真實寫照。壯年時期，適逢兵荒馬亂之際，主人公為了生存，常常一個人在蒼茫的大地上蹣蹣獨行，在遼闊的江面上四方漂流。這樣的漂泊客途中“聽雨”，又會是什么滋味呢？一腔旅恨，萬種離愁，溢于言表。只有經(jīng)歷過風(fēng)雨波折，才能體味到雨聲中的悲涼，才能感受到漂泊的孤苦和生活的艱辛。
　　“而今聽雨僧廬下，鬃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拍攝地點是“僧廬”，雖然沒有具體的景物，但一提到“僧廬”，不言景物而景物自現(xiàn)：“眾響漸已寂，蟲于佛面飛。半窗關(guān)夜雨，四面掛僧衣”。這里展現(xiàn)的是一幅白發(fā)老人，孤苦伶仃，寄宿僧廟的凄涼畫面。也是一幅主人公顯示他的當(dāng)前處境的自我畫像。一個兩鬃白發(fā)的老人，獨自在僧廬下傾聽著夜雨。處境之蕭索，心境之凄涼，在十余字中，一覽無余。江山已易主，少年的歡樂、壯年的愁恨，已如雨打風(fēng)吹去。此時此地再聽到點點滴滴的秋雨聲，自己卻已木然，無動于衷了。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結(jié)尾這兩句概括地抒發(fā)了主人公對自己一生難言的悲憤，表達(dá)出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緒。是啊，潦倒一生，撫今追昔，怎不思緒萬千，長歌當(dāng)哭呢？人間的悲歡離合都已經(jīng)歷，無情歲月的滋味都已品嘗，一切都看透了。可是僧廬下階前的秋雨，一點點、一聲聲，仍在敲痛作者的心，使他徹夜難眠。人生長恨恰似這無情秋雨，自由自在的滴落。言有盡而意無窮！
　　蔣捷的這首詞，內(nèi)容包涵量大，感情蘊藏深沉，以“聽雨”這一背景情節(jié)為紐帶，以自己一生的遭遇為主線，將不同時期的畫面銜接成有機的整體，組成了少年風(fēng)流、壯年飄零、晚年孤寂的人生長卷，也從側(cè)面透視了社會從相對穩(wěn)定到動蕩離亂，再到劫后荒涼的演變過程。特別是結(jié)尾兩句，展現(xiàn)了一個經(jīng)歷生活磨煉的人一種新的感情境界，冷漠和決絕中透出深化的痛苦，可謂字字千鈞，收到了意想不到的藝術(shù)效果。?。◤埥ㄐ拢?/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