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麥子熟了
麥子熟了,熟得金黃,熟得耀眼。
故鄉(xiāng)的麥子,粒大皮薄,若做餃子、面條,好吃極了,既滑溜又有嚼頭,滿嘴透香。這不,老家的六叔給我送來一袋自己磨的麥子面。妻子說叔家里的面好吃,我說對呀,咱家鄉(xiāng)的麥子就是好吃,就是棒。你忘了嗎,去年咱叫作家、畫家到家里來作客,你蒸的饅頭又白又軟和、又香又甜津,還有彈性呢,往桌子上一摔,能蹦二尺高,逗得大家捂著肚子笑。妻子說又到麥季了,你回家?guī)土迕蠲畎伞?/p>
我請了幾天假,驅車來到六叔家。六叔見我來,露著大黑牙“嘿嘿”地笑。“侄兒哎,你年年來幫叔割麥子,叔好感動。今年叔種的麥子多、長勢好。”午飯后,六叔領我來到他的麥田,麥田正方形,兩頭的麥子還有青綠的,中間的都發(fā)了黃,微風吹過,那淡淡的清香會讓你忘了一切。我想,麥子麥子,你養(yǎng)育了家鄉(xiāng)人,給家鄉(xiāng)的生活帶來了甜蜜。六叔走進田里,掐幾支麥穗,放在手心里搓一搓,張嘴使勁吹了吹,就扔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他只是用勁嚼,不咽,腮幫子繃得緊緊的,他在慢慢品嘗麥子,品嘗快樂,讓麥子的香氣浸潤心間。他嚼著嚼著,把一小面團吐在手上,倆手一捻搓,就粘在一塊兒。六叔說侄兒來,快過來瞧瞧,這麥子面勁大、勁硬,用它蒸饃饃好吃,拿一個饃饃往桌子上一摔,會蹦高,我說叔哎我知道,我試過,能蹦二尺高。
晚上,我問六叔麥子怎樣收。六叔說今年不用鐮刀割麥了,已雇好了收割機,到時你只管陪著司機喝酒吧。我心里想這回輕快了,不流汗了,不挨麥芒和麥茬的扎了。六叔和我聊著往年收麥子的事,我的思緒飛到金波蕩漾的麥海。
在家鄉(xiāng),割麥之前,需先到集市上買幾把鋒利的鐮刀,幾大捆草繩;再就是要選好場院。場院定下來,就用犁耙松土,撒上麥糠,潑上水,仨人拉著石磙子來回軋,把土輾軋硬了,露出光亮,場院就算是整好了。接著,就要準備吃的,大多是面餅、咸菜、大蔥、蘿卜、豆腐之類;還要準備好地排車、草苫子、簸箕、木锨、布袋等等。一切準備就緒,就到地里割麥了。
我記得,天不亮,六叔就喊著我和他的女婿王小浩、趙大柱、張水方到北坡洼地里割麥。夏風陣陣,吹得渾身涼爽,望著金色麥浪,心里甭提多愜意了。六叔把地排車上的鐮刀分給我和小浩、大柱,把草繩分給水方。六叔肩披深灰色的長布巾,右手持大鐮刀,第一個邁入麥田,“刷刷、刷刷……”他割得飛快。小浩、大柱和我,緊追不放。一露太陽,我們就割了一半地。水方在后邊捆麥個兒,他個子矮、敦實,捆的麥個子結實整齊,利于裝車。
六叔站在地頭上,招呼我們吃飯。大柱把鐮刀一扔,就跑過去抱起水壺“咕咚咕咚”地喝,小浩急忙從口袋里掏出煙卷點上,大口大口地抽。六叔見后,咧著嘴笑。他讓我吃面餅卷雞蛋,他吃煎餅卷蔥就蘿卜咸菜;六叔“呱嘰呱嘰”吃得噴香。吃完飯,六叔就讓我們裝車。大柱個兒高、力氣大。他左胳肢窩夾三個麥個子,右手提兩個麥個子,跑著放到車旁,我與小浩用長木棍抬,一趟抬四個麥個子,共抬了十多趟,壓得我倆的肩膀發(fā)紅。我倆胳膊上被麥芒扎得出現一道道細細的紅杠,經汗水一浸,鉆心的疼。水方和六叔裝車,六叔嫻熟地用木杈挑著麥個子往車上扔,水方在車上一個一個地快速堆放,很快車就裝好了。六叔讓我和水方運到場院里。水方胖,一下坡顛得他胸脯來回晃悠,像起伏的麥浪。我倆運了八車,就到晌午了。
晌午太陽毒,六叔讓我們在家里歇息,他就忙著找脫粒機。脫粒機運到場院后,我們都來到場院幫六叔脫麥子。機器開起來,“嗡嗡”地響,六叔手持麥個子往脫粒機里送,我和大柱在一旁遞,小浩和水方用木杈挑機器脫出的麥秸。機器翻揚著馨香,金黃色的粒子夾雜著麥糠順口而下。一個多小時,麥個子就脫完了。六叔讓我遞給他簸箕,叫大柱用木锨把帶有麥糠的粒子送到他手里捧著的簸箕里,他用力順風一揚,麥粒“噼噼啪啪”地落地,麥糠隨風在空中飄揚。此時,麥粒子堆起一道金色的彩帶,形如彎月。六叔看后神采飛揚,揚起麥來更有勁了。
我看到六叔手捧著麥子,一個勁地笑,他笑得彎了腰。這是豐收給他帶來的最大快樂。
離麥地不到十里路,是我的住處,也是漂亮的煤城。我坐在回家的車上,望著金光閃閃的大地和一輛輛奔跑的收割機,心里想大喊:六叔的麥子真香,忒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