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昌良:蘋果的誘惑
那年我十二歲，上小學(xué)四年級。
星期天下午，我在大街上閑逛，恰巧遇到同學(xué)愛民。愛民比我大一歲，比我高半頭，人長得比較瘦，像根打棗竿子。他瘦長臉，細眼，闊嘴，每次看到他，我總會想起猴子的形象。我和他是很要好的同學(xué)。
愛民走到我身邊，把嘴湊到我耳邊，神秘兮兮地說：“哎，二昌，你想吃蘋果啵?”
蘋果?我當然想吃了，我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吃過蘋果了。聽到“蘋果”這兩個字，我立刻想起蘋果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口水就在嘴里暗暗打轉(zhuǎn)?？墒撬膬墒挚湛盏模]有蘋果。
我們大張村有三處果園：桃園、杏園和梨園。收獲時，生產(chǎn)隊社員集體采摘，堆在一起，大秤秤總重量;小秤過秤分配，家家戶戶都可以分到幾斤水果。此時，農(nóng)家的孩子才可以大飽口福。平時，老百姓家很少有上集買水果的。我從小就是一個很細心的人，對吃很挑剔，吃桃我嫌有毛，吃杏嫌酸，我愛吃削了皮的梨和蘋果。我們村沒有蘋果園，我時常感到遺憾。我的父親遠在百里之外的新汶礦區(qū)上班，父親回家時，有很多次會買上一皮包蘋果，好的讓奶奶吃，品相不好的給孩子。我們兄妹四人搶著吃蘋果，就像過年一樣歡天喜地。父親已經(jīng)好長時間沒有回家了，我想念父親，更想念父親皮包中的蘋果。
愛民悄悄的告訴我，昨天他到劉伶墓村蘋果園，找到圍欄的一個窟窿，鉆進去，偷了四個大蘋果。聽到“偷”字，我心里咯噔一下子。我們村的果園水果還未成熟時，便有幾個調(diào)皮搗蛋嘴饞手癢的孩子，三天兩頭的鉆進果園，偷偷采摘，時常被看果園的人追得屁滾尿流的?？垂麍@的人扯著嗓子責罵，偷水果的孩子跑到遠處哈哈大笑……我的母親對我們兄妹管教很嚴，時常告誡我們：不是自己的東西，連眼皮也不能翻!或許正因為此，我從來沒有偷過別人一樣?xùn)|西，并且對偷東西的人心存戒備。愛民是我最要好的同學(xué)，他學(xué)習(xí)好，還是班長，怎么看也不像是個小偷。愛民希望我和他一塊去偷蘋果，他振振有詞地對我說，蘋果是劉伶墓村的，不是個人家的;偷公家的東西，不能算偷……”在好同學(xué)愛民的一再慫恿下，開始我還拒絕，后來大概是在蘋果美味的強烈誘惑下，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應(yīng)了。
目標已定，說干就干。我懷著激動和強烈的好奇心跟著愛民上了路，途中，我看到母親和一群社員正在生產(chǎn)隊地里拔花生，或許是心懷鬼胎，我和愛民從一旁悄悄地繞了過去，幸喜沒有被大人發(fā)現(xiàn)。劉伶墓村蘋果園和我們村的地緊挨著，我和愛民很快就走到蘋果園。蘋果園周圍長著成排的當圍欄的花椒樹，花椒樹之間的空當，都塞滿了酸棗樹枝條?；ń窐浜退釛棙渲l都有密密麻麻的刺針，要想進入果園，并非易事!過去，我和小伙伴割草時曾經(jīng)來過這里，從果園圍欄外就能看到蘋果樹上一個個雞蛋大小的青蘋果。我和愛民站在圍欄外，屏住呼吸，貓著腰，向里窺視……
愛民找到他昨天鉆進去偷蘋果的那個窟窿，一看就傻了眼，盜洞被一堆新鮮的酸棗樹枝條堵得嚴嚴實實。愛民說，這一定是那個看蘋果園的老頭子干的!從哪里進入果園呢?愛民貓著腰圍著蘋果園轉(zhuǎn)了大半圈，最后竟然決定鋌而走險!愛民神色鄭重地對我說：“看果園的老頭子現(xiàn)在東北角摘豆角，他干活的地方到大門很遠。咱倆直接從大門進，摘完蘋果就跑，反正他追不上咱……”
蘋果園的大門是一個柵欄門，此時正敞開著。門東側(cè)，是一間看果園的人住的土坯小屋，屋門也敞開著，里面空無一人。我跟著愛民躡手躡腳地溜進果園大門，直奔離門不遠的那棵蘋果樹。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走進蘋果園，當我近距離看到果實累累的蘋果樹時，我簡直驚呆了：在秋天的陽光下，一棵棵蘋果樹披紅掛綠，像打扮時髦的嬌羞的新娘;無數(shù)的枝條上懸掛著數(shù)不清的色澤斑斕的蘋果，閃爍著誘惑的笑容。蘋果的顏色豐富多彩，有的青，有的黃，有的紅，有的顏色淡，有的顏色濃，蘋果像夜晚的繁星，散發(fā)著耀眼奪目的光芒……我像《紅樓夢》中的那個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一樣，感到無比新鮮和陶醉。我站在蘋果樹旁，有些發(fā)呆，有那么幾秒，我簡直忘記了偷蘋果的目的，如果不是偷蘋果，我簡直想把蘋果園的角角落落都看一遍，把蘋果園的美景統(tǒng)統(tǒng)裝進心里……愛民手忙腳亂地摘蘋果，他的衣服口袋里已經(jīng)裝滿了蘋果，他不時抬起頭向東北方向瞭望。我回過神來，伸出手把枝頭一顆最大最紅的蘋果摘了下來，當我剛剛摘下第二個蘋果的時候，忽然發(fā)現(xiàn)身旁的愛民哎喲了一聲，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轉(zhuǎn)頭就跑，邊跑邊大聲喊：“二昌，來人了，快跑啊!”
愛民一跑，我立刻慌了神。我轉(zhuǎn)身剛要跑，突然一個黑影像從天而降一樣罩住了我，我還沒明白怎么一回事，就驚恐地發(fā)現(xiàn)一個戴草帽的鐵塔似的中年黑臉漢子出現(xiàn)在我面前(愛民很可能看走眼了，這個人并不是老頭子)，那人像老鷹捉小雞一樣，伸手抓住了我右手的手脖子。我嚇得魂飛魄散，大腦頓時一片空白。被人當場抓住，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當我反應(yīng)過來，就立刻使勁掙脫，但是那人的手卻像鋼筋一樣把我的手脖子攥的死死的，讓我絲毫動彈不得，我成了俘虜!
因為偷蘋果，我被劉伶墓村看果園的人當場抓住，委屈和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恐懼和恥辱像一把尖刀深深地刺進我的心。兇神惡煞般的黑臉漢子高聲大嗓地把我狠狠地訓(xùn)斥了一頓，然后鎖上門，拉著我要找我家的大人說理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犯下偷竊行為的我，只能無條件地接受懲罰!當我被黑大漢像犯人一樣押送到我母親勞動的地方，面對母親和街坊鄰居驚訝和質(zhì)疑的目光，我羞愧至極，低著頭，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永遠藏起來……
日月如梭，時光飛逝。轉(zhuǎn)眼間，三十四年過去了。我從不諳世事的青蔥少年變成了鬢發(fā)花白老氣橫秋的中年人。然而，發(fā)生在少年時代的偷蘋果事件，卻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深刻地影響著我的人生。無論是農(nóng)村求學(xué)期間，還是打工時期，還是多年在煤炭企業(yè)工作，我始終嚴格要求自己：不偷不搶、不貪不占，做一個光明正大的正直之人!無論蘋果多么誘人，不是自己的，連眼皮也不翻!回首往事，我覺得，我雖然沒有對社會作出多大貢獻，但是，從人格和道德上來說，我問心無愧!
偷竊，是人類最自私最丑陋的惡劣行為之一。偷竊的念頭，實際上是自私貪婪之心在作祟搗鬼，看看媒體上報道的那些被繩之以法的盜竊犯、貪污犯，毫無例外的，都是有著強烈占有欲望的貪心之人!中國有句俗話說得好：貪心不足蛇吞象!蛇若吞象，只能是自尋死路!
我很慶幸，我今生唯一的偷竊行為剛剛發(fā)生，就立刻受到了懲罰和教育。我永遠忘不了自己的手脖子被人抓住的痛苦滋味。我至今從心里感謝那個看果園的人，是他及時把我從犯罪的邊緣拉回到人間正道……
在平凡的生活中，我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和寫作。通過博覽群書，我學(xué)到了很多為人處世的知識，也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喜歡開國元帥陳毅的詩句：“手莫伸，伸手必被捉!”我喜歡三國時蜀漢皇帝劉備告誡兒子的名言：“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因為欣賞和喜愛，我把這兩句名言銘記在心，當作我一生的座右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