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魯山:煤與雪
節(jié)氣過了小雪,又過了大雪,明天就是冬至,陰霾密布的天上,仍舍不得飄下一片雪花。
從小生在煤礦的人,見慣了滿世界的黑色,對于冬天的雪,有種近乎癡迷的情結(jié)。下雪的日子,礦區(qū)被晶瑩的雪花覆蓋,那些在陽光下亮閃閃的煤塊兒,被厚厚的雪被包裹。高大的廠房上,是無聲的圣潔,像童話世界的城堡,人們也因這視野里的銀妝,心生溫潤和豁亮。
煤來自幾百米、上千米的地下。采煤的男人,最知道煤的性格和熱度,在感情上,是當(dāng)兒子來對待的??稍诩依?,采煤男人跟兒子交流并不多,他們都愛喝幾口老白干,喜吃濃油赤醬的豬頭肉,兒子們似乎看不上煤礦工作,當(dāng)?shù)淖饑?,因此打了折扣??勺哌M礦井,割煤機一響,泛著刺眼光亮的煤潮,排山倒海向井上涌去,這會子,男人們忘了所有雜念,眼角上都是笑紋,望著滿眼的好煤,比看兒子還親,偷偷罵一聲“熊崽子”,心里樂得跟花兒一樣美。
雪來自幾千米、上萬米的天空。每一次下雪,只有采煤男人,才懂雪的心意,格外憐愛,連走路都怕踩疼了雪花兒。在井下,男人們一干就是十個八個小時,開采光明的人,身體滿是黑色。升上井來,所有人都是笑著的,那一口口白牙,是男人們征服采煤工作的標志。這會子,井口以外,不期而至的大雪,晃了所有人的眼。雪地里,走著一隊黑黑的漢子,見慣了煤海煤山的人,被紛紛揚揚的雪花驚呆了。
雪花兒像體貼父親的女兒,輕輕地,親吻著黑漢子們的臉龐和脖頸,幫著拂去一個班的勞累和孤獨。采煤的男人,已經(jīng)多久沒有見到這樣鋪天蓋地的銀白,他們忘記了洗澡更衣,他們張開雙臂,孩子般驚喜的表情,夸張地向天空張著大嘴,喉嚨里發(fā)出“哦哦”的聲響,似乎是說“真好”,又似乎說“想你”??吹胶谒愕哪腥?,在白雪世界里忘情流連,雪花兒像有了集體感應(yīng),加大力道,盡情飄撒,直達礦工心尖兒。
雪降在田野森林,雪降在河谷山川,雪來到人間,是一場善事,對于生命,也是一種精神的涅槃。其實,當(dāng)雪降臨到礦工的世界,煤在地下,雪在天上,一黑一白,一火一水,本是歸屬兩極的元素,組成奇妙的和諧,似乎亙古就是你不離我,我不棄你。每一場降雪,對于奉獻溫暖的人,除了感動,也有對黑白的思辨,每一回啟迪,都是對煤之軌跡的堅持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