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童年的味道
我的老家盛產粉皮,農閑的時候,鄉(xiāng)親們聚集在一起吊粉皮,選一個無風無雨的好天氣,支起大大的鐵鍋,往荷葉似的旋子里倒上用地瓜粉做的稀糊,平攤抹勻,在沸騰的鍋里轉啊轉,凝固了以后就成了一張晶瑩透亮,薄如錫紙的粉皮。把它提起來放在箔上,晾曬干,就成了粉皮了。最普通的吃法就是把它跟白菜、肉混搭做菜。
我們那里最好吃的粉皮有兩種做法:一是剛從鍋里提出來就馬上擱在碗里,用醬油、醋、蒜泥調和著吃,我沒法說出這個味道,這個吃法只在我7歲以前的記憶里。軟軟的、滑滑的、香香的,還帶著一絲絲只有剛出鍋才有的甜。二是粉皮湯。它跟熗鍋面條或蛋花湯的做法類似,只是原料由面條改為粉皮,而且不是平常意義的一道菜,這是我們最愛吃的作為主食的一種飯,說來不難,但分量火候不易掌握,放多了就糊成一片,放少了又沒有那個滋味。油鹽蔥姜熗鍋,水開了以后,把粉皮掰成小塊下到鍋里,煮一會兒,軟硬度適中后撒上蛋花,放點菜葉,加點海米……
只有媽媽給我做過這種湯,當媽媽把香氣撲鼻的粉皮湯端在我的面前時,那真是幸福的時刻,香滑可口,大快朵頤。我不高興的時候,媽媽總會說:“給你做碗粉皮湯吧!”我就能暫時忘掉煩惱。時間長了沒去看媽媽,她還是會說:“你來,我給你做粉皮湯。”這是家鄉(xiāng)的味道,媽媽的味道,記憶里唯一能覓到的味道。
離開老家近30年,時光只是倏忽一閃,能找尋的故鄉(xiāng)的味道越來越少,越來越遠。老家人很少再搭架子做粉皮了,他們有更先進更簡便的做法,我們就更找不回原來的味道。姐姐為了找到童年吃的剛從鍋里撈出的粉皮的味道,專門買來粉皮放在鍋里煮,然后撈出來用那個步驟調,她說,再也不是小時候的那個味道。
我小時候愛吃一種橘子糖,二分錢一塊兒,沒有包裝紙,粒粒分明的堆放在柜臺里,隱約可見上面印著的橘子瓣花紋,好看又好吃,對我有著巨大的誘惑。父母怕吃糖咳嗽總是有所限制,我就經常偷偷去村頭的供銷社,一次買五塊。擱在嘴里等著它融化,甜甜的又有桔子微酸的味道,好不過癮。從搬家以后,我再也沒吃過這種糖。那天,跟家里人說起,姐姐說我試試能不能給你找到這種糖,不一定買著,因為它只屬于那個時代。如若真能找到,你也別抱很大的希望,跟你小時候吃的味道肯定不一樣。
有一道只吃過一次的菜,說來平常至極,炒白菜幫,卻被哥哥做出了不同凡響的味道。爸爸在煤礦上班,媽媽去市里開人代會,作為老大的哥哥作為就擔負起了我們兄妹四個飲食起居的重任,這個十四五歲的小小少年頗有大哥的風范,照顧妹妹們義不容辭。我們都不喜歡吃白菜幫,哥哥每次做菜就用白菜的上半截,做了幾天后,下半截有好幾個了,他不知道怎么做了一道用面粉勾芡炒出的白菜幫,我們幾個一擁而上吃了精光,紛紛說好吃好吃。后來再讓哥哥做這道菜,他怎么也做不出那個味兒,他說他見過廚師這樣做,其實也是個誤會,廚師用的是淀粉勾芡,他不明就里以為是面粉,誤打誤撞做了一道至今被我們傳為美談的炒白菜。就像靈光一現(xiàn),模仿不來,絕無僅有。
那天走在一條山路上,就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味道,清新的甜味淡淡的彌漫在空氣里,抬眼看不遠處果然有一棵梧桐,滿樹的淡紫色包裹著它,宛如一位亭亭玉立的氣質美女。小時候鄉(xiāng)下能見到的開花的樹就是梧桐了,那時也不知道它能引來鳳凰,就覺得淡淡的紫色美麗,它也是一種我童年的味道。你吃過梧桐花嗎?落下的花帶著蒂,把蒂拔下來,吮吸著花,舌尖碰到的時候瞬間就能感覺到蜜糖的滋味,還有一種淡淡的木香。把蒂用線穿起來還可以做項鏈、手鐲,一舉多得。今天,梧桐也不多見了,路的兩邊都種上泡桐或者欒樹,它們也很美麗,但終究少了那一絲絲甜甜的味道。那是童年的味道。
“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xiāng)所吃的蔬果……都曾是使我思鄉(xiāng)的蠱惑。在久別之后嘗到了也不過如此,唯獨在記憶里還有舊時的意味留存。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魯迅先生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