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廣進:過年
(通訊員:黃廣進)自母親去世后,就覺得過年一點意思沒有了。一到過年,平時人聲鼎沸的小區(qū)里冷冷清清,留下來的幾家都守在冰冷的防盜門里,一家人圍著電視機看著別人的熱鬧,間或外面?zhèn)鞒鲆魂嚤夼诼暎胖肋@是過年。雖然在城里工作二十多年,但母親在世的那些年里,我每年春節(jié)是必回老家過年的。
一進入冬季農閑,母親就開始為過年忙碌起來了。首先是縫制一家老小的衣服。母親的針線活在村里無人能比,誰家裁個衣服、剪個鞋樣,都會來請教母親。母親最擅長做中式衣服,她量尺寸不用尺子,而是用大拇指和中指來拃衣長和胸圍,烙鐵也是最原始的放在爐子上烤熱的那種,但做出來的衣服總是妥帖合身。中式衣服最顯眼的地方就是扣子,它的扣子不是購買現成的,而是要自己襻扣子。先把布裁成小條,再用針線密密縫成細帶子,然后襻成紐和扣。針線活差的人,襻出的扣子不是大小不一難看,就是襻的松,容易脫扣。男式衣服通常是一字扣,比較簡單;女式的扣子就復雜了,紐扣和紐襻通常是對稱的式樣,母親通常襻的扣子有蝴蝶式、祥云式。一個女人穿著花襖迎面走來,別致的紐襻往往會引起路人的嘖嘖稱贊。只是母親的襻扣手藝嫂嫂們沒有繼承下來,或許工業(yè)化時代,誰還為一個紐扣而勞神費力呢!母親做的小孩的老虎袖和老虎帽也極具特色。老虎袖和老虎帽通常以黑藍布為底,用五彩線栩栩如生繡出老虎的鼻子眼睛眉毛,耳朵另用紅布折角縫上。老虎袖圓筒形,長約兩寸,縫接在棉襖袖口,虎口處留有拳頭大小的洞,孩子的小手可靈活伸出或縮回,即便于抓東西又防凍手。老虎帽前面齊眉,下面有兩根帶子,后面帶一截長及肩部的披風,小孩戴上系好帶子,即活潑可愛,又保暖防凍。每年母親都要給一家老小做身衣服,衣服做好后,板正疊好放在躺箱里,年初一再拿出來給家人穿。
做完衣服后,也就到了臘月二十三了,母親就開始掃塵。先將炕上的鋪鋪蓋蓋搬到院子里晾曬拍打灰塵,再將屋內頂棚、墻壁、旮旯拐角的灰塵清掃干凈,然后開始修補灶臺火炕。修補工作雖然是父親在做,但母親是使用者,她在一旁邊打下手邊反映爐膛用了一年該新璇了,爐臺水泥殘破不全需要重新糊了;火炕有縫漏煙,煙囪不利倒煙,都需要捯飭。窗戶紙也該換了,先將舊窗紙撕掉,窗欞上撕不干凈的用鏟子一點點刮干凈,然后再裁好新白紙抹上糨糊,從下往上用笤帚掃過去,窗紙就展展的糊好了。最后,母親在窗紙上貼上用紅紙剪的雞魚壽字圖案,頓時昏暗低矮的房子里顯得亮堂起來。
掃完塵,母親又開始準備過年的吃食了。先是調涼粉?,F在的人都買調好的粉砣或用粉面調粉。母親用蕎麥蓁子調涼粉,把蕎麥蓁子鋪在案板上用酒瓶一遍遍碾碎,過蘿篩,下不去的再碾。母親通常在晚上調涼粉,家里全部是光頭小子,只知道吃,指望不上搭個手,晚上事少沒干擾,能多調幾盆。母親調出的涼粉不嫩不老,無論涼拌還是做粉湯吃,都爽滑筋道,讓人現在都思念。油餅果子是過年最主要的吃食了,幾乎每家都做一些。已分開單過的三個嫂嫂炸不好油餅,每年都是在母親的帶領下一起干。母親炸油餅很講究,男人不讓進屋,說是男的招風,炸出的油餅不上色。于是炸油餅這天,男人全部被趕出門,門朝里插上,只留女眷在里忙活。過了晌午,男人餓的要吃飯,這邊還未忙完,只好央告給個油餅吃。于是,屋里人從窗子里遞出一個來,男人忙不迭接了,邊吃邊要說暄騰,否則屋里的會懊悔不已沒炸好。除了炸油餅,還炸小吃、麻花、果子等,差不多要忙活一天。
到了年三十,過年的吃喝穿用基本都忙停當了,男人們掃院子,貼對聯,燒紙,嫂子們穿的花枝招展的幫著母親準備年夜飯,間或嘰嘰喳喳大笑;父親也放下了平時的威嚴,和顏悅色和幾個哥哥坐在一起喝酒;侄子侄女們在屋里鉆進鉆出嬉鬧。吃罷年夜飯,一家人開始守歲,地上一伙在打麻將,熱炕上圍坐一伙砍牛腿 ,家里處處洋溢著過年的熱鬧。母親卻依然閑不下來,老輩人講究過年不能動刀子,要把初六出行前用的蔥姜蒜剝好切好裝在小碗里,炒的菜撿好切好盛在盤子里備用。
大年初一都是在家里過,母親早早起來將一家人穿的衣服擺放在炕上讓大家換上。然后一家人開始包餃子,母親包的餃子通常有元寶和小老鼠,會在個別餃子里包上硬幣,看誰有福氣吃到。伺候我們吃完餃子,母親將瓜子糖裝上一碟子,擺上炕桌供大家吃,拿出紙牌和兒女們斗紙牌,帶點小彩頭。磕著瓜子,玩著紙牌,為了輸贏你爭我嚷,暖暖的火炕、濃濃的親情,地上散落著五光十色的糖紙,一家其樂融融。玩了一會兒,又開始準備中午飯了,老家的習俗初一一天都要吃餃子,為了不讓家人吃厭,母親做粉湯餃子,還做煎餃。
年初二有親戚陸陸續(xù)續(xù)登門拜年了,這又是母親最忙碌的時候了。每來一波都要擺放瓜子、油餅、沏茶,客人們和家人嘮嗑說笑,母親又開始忙著準備飯菜。為了表示熱情,通常飯菜要有涼有熱、有葷有素共七八個菜。主客落座開始劃拳喝酒,母親依然不能閑下來,她要隨時關注下酒菜是否夠用,隨時要再添再炒。有時遇上染酒的客人,酒場要喝到晚上,母親就不能歇著。我家戶子大,再加上姑表親戚眾多,每天都要來人、擺酒桌,客人們酒足飯飽、心滿意足,母親卻累得腰酸腿疼。過年也是我最快樂的日子,每天在村里東家進西家出,兒時的玩伴、外地回來的同學見面后熱情異常難分難舍,通常從一家出來就多了一人,隊伍越走越大,走到誰家都酒肉款待,一天不知吃多少頓飯、喝了多少杯酒??鞓返臅r光總是短暫的,不知不覺就到了初六。
初六是出行的日子,全村人無論老少都起得非常早。村巷里人聲鼎沸,馬嘶牛叫,村人扶老攜幼,拉著牲畜往村東頭趕去。田里已燃起一堆火,村里的老人虔誠的舉行著祭拜土地儀式,上香、燒紙、跪拜、放炮,禮畢人們從火堆上跳過,使勁拉著牲畜從火邊走過。跳完火村人紛紛返回,在自家院門前村街上再燃放一堆火,放炮、撒鹽、跳火,祈禱家里五谷豐登人畜興旺。初六出行后,就可以動土侍弄田地了。勤勞的人們又陸陸續(xù)續(xù)開始了一年的勞作,年味也一天天淡了。假期也滿了,我依依不舍滿懷惆悵的回到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