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泉:撿煤記
提起陜北,人們的腦海中立刻就會浮現(xiàn)出“千溝萬壑”、“黃風漫天”、“小米稀飯”、“南瓜土豆”、“窯洞窗花”……
從記事開始,家鄉(xiāng)就有煤窯。務農(nóng)人在秋收結束到第二年春耕之前主要的生活就是撿煤核。我們那邊方言把撿煤核稱為“挲(sa)炭”。在字典中找了好多個“sa”和“sha”,最后感覺這個“挲”字最能表詞達意。在那個溫飽還沒有解決的歲月里,煤窯周邊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們都去挲炭。那時候的煤價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絕對是白菜價,面煤免費都沒人要。即使再便宜對于光景不好或是精打細算過日子的人家來說還是自己撿點更劃算,真是“家有萬貫,不如日進一文。”對于距離煤窯遠的人家來說,面煤也是很珍貴的寶貝。一次去我姨家玩,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用黏土和著面煤弄成一個個大大的煤球曬干后就生火做飯,現(xiàn)在想來勞動人民的智慧真是無窮啊。
天邊剛剛泛起了魚肚皮,爺爺就趕著毛驢走在去煤窯的路上了。一邊吆喝著驢,一邊咳嗽著,還自言自語地不知說著什么。經(jīng)過約一個小時,終于到了,趕忙把驢拴好,來到煤矸石洼上開始忙碌,煤矸石,陜北方言叫灰渣。煤窯實行的是兩班運行制,經(jīng)過礦工們一個晚上的勞作,灰渣洼上鋪了厚厚一層灰渣,這是挲炭人最喜歡的。雖然天黑還看不見,但煤比矸石要輕好多,用手一掂量,就知道是不是煤。就這樣爺爺在黑暗中摸索著,真就是“渣里淘煤”。待到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來了,灰渣洼上爬滿了貓著腰的人們,大家一邊說一邊撿著。日上兩桿的時候,爺爺就已經(jīng)趕著毛驢往家走了,毛驢馱著一大一小兩個口袋煤“吭哧,吭哧”吃力地走著。到家后,看看哪個兒子家沒煤了,就送到誰家。
再后來爺爺去撿煤時,就帶著我一個堂哥,慢慢的我堂哥就單獨一個人行動了,他比我爺爺去得更早。寒風凜冽的冬天里,煤窯上下夜里看煤的人徹夜生著一堆炭火,去得早的堂哥就圍著烤火取暖,前面熱了,就調轉身子烤后面。不知不覺中后面烤過頭了,化纖面料做的牛仔褲被烤得黃黑油亮發(fā)硬,回到家怕挨打辯解說是自己故意把褲子烤成這樣,因為這樣更耐磨。過一段時間,家里人給洗衣服時,發(fā)現(xiàn)油光發(fā)亮的地方一搓就碎了。那時候,陜北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到遇集,賣“故衣”的很多,“故衣”就是城里人不穿的衣服,小商販們收購來又賣給鄉(xiāng)里人。不知是誰給堂哥買了一條“故衣”牛仔褲。當時把牛仔面料稱為“勞動布”,可能就是勞動工人穿這種面料衣服最多的緣故吧,我們村一個老工人每次回家就是騎個自行車穿這么一身“勞動布”衣服。
陜北窯洞都是依山而建,一排排甚為壯觀。上面的人家燒火做飯用過的爐渣都傾倒在了下面人家的“腦畔”上。有時候煤核還沒有燃燒就被心急火燎的做飯婆姨用燒火棍捅到爐坑里了。直到現(xiàn)在還記得我小時候和左鄰右舍的孩子每人拿著一個破洋瓷碗,穿著背帶棉褲去下面人家的“腦畔”上去撿沒有燃燒的煤核。上小學了,離我家一二里遠的地方開了一個煤窯。每天放學,孩子們每人提一個柳筐,去煤窯撿煤核。灰渣洼上都是孩子,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大家說著笑著撿著,撿得差不多了,開始玩起了在學校還沒有玩夠的游戲,踢毽子,彈杏核,跳皮筋,頂牛……正玩得興起,煤窯工人推著一車灰渣過來了,一切游戲立馬結束,馬上跑向了灰渣車,有善于討好巴結的孩子,幫著推車,順手在車里翻著大塊煤核;有些孩子把家里大人的煙偷拿一兩根“孝敬”煤窯工人。時間久了,煤窯工人就會在灰渣下面藏一些煤塊給這些會來事的孩子。還有些孩子是遇到周末天不亮就去了煤窯,趁下夜人打盹時,一趟趟偷煤,一次抱一大塊,偷得差不多了,就用石頭掩蓋起來,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再用驢馱回去。另有一類孩子是不偷不媚靠自己的勤勞一塊一塊撿著。礦主最喜歡這類孩子,允許他們到煤場里面去撿煤核,有時還會讓把煤場散落的大塊煤放到煤堆上,小塊的撿走。大孩子有時會跟著熟悉的煤窯工人到礦井下去冒險,上來之后給小孩子們講述著煤窯下面的所見所聞。我記得煤窯下面的路很長,有兩三里路,岔道很多,新來的工人很容易迷路。小煤窯的安全沒有保障,不到萬不得已,人們是不會下煤窯的,“兩疙瘩石頭夾著一疙瘩肉”就是陜北人對下煤窯這種生活的經(jīng)典總結。時間隨著歲月慢慢地流去,縱觀這三類撿煤的孩子,人生發(fā)生了很大的不同。會巴結的,現(xiàn)在從事的是搞小包工之類的活;偷煤的,擺個小攤,有一天沒一天的生活;勤勞善良的大多是學習好的,日子都過得不錯。
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的時候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一輩子在黃土高原上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勞作的窮苦人們,做夢也沒有想到黃土地下埋藏著豐富的礦產(chǎn)資源。昔日盡出“走西口”窮人的地方,隨著經(jīng)濟的發(fā)展,礦產(chǎn)資源價格的一路高漲,成了中國的“科威特”。陜北的“土豪”們財富暴漲,大都與煤有關,這就有了一個又一個煤與陜北人演繹的傳奇故事。煤價一路瘋漲又一落千丈,經(jīng)濟指數(shù)的曲折線也牽動著與煤有關的陜北人的神經(jīng)。
不管怎樣,生活就是有苦有甜,有笑有淚,有喜有悲也有恨。煤還是煤,人還是人,人生的路還得繼續(xù)走下去……(李泉 北元化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