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餅（小說）

燒 ????餅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作者：李國東

一

燒餅是個好吃的東西，小時候，據(jù)讀過幾年私塾的四爺說，燒餅歷史悠久，可綿延到唐朝，那時候叫胡餅，具體為啥叫胡餅，四爺說記不清了。他還說，當(dāng)年武則天來到叫陽城的地方，也就是現(xiàn)在的登封。武則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侍從給她上了一盤胡餅，吃后滿嘴留香，贊不絕口，與隨行人等說，將此技法傳回長安，作為宮廷一道副食。再后來四爺給我們幾個本家兄弟講故事的時候又說，抗金名將岳飛在登封打了勝仗到一家酒店吃飯，酒家店小二仰慕岳飛，說啥不收酒飯錢，但岳飛還是硬將錢給了店小二，岳飛后被奸臣秦檜所害，人們都對秦檜恨之入骨，罵他是王八。店小二于是想了一個罵秦檜的招數(shù)，把面和成王八的形狀在火上烤，取名“秦檜”，還編了幾句順口溜，具體是啥，四爺記不清了，反正四爺說吃燒餅就是吃“秦檜”。那時候年紀(jì)小，四爺又是有學(xué)問的人，我反正是相信的，具體有史考證與否不得而知，武則天和岳飛吃過燒餅沒有也不得而知，但是燒餅不知人們愛吃不愛，我是很愛吃的。

我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時候，只要是親戚家辦紅白喜事，家人就帶我去，去時還帶上燒餅和禮菜什么的，有時我還發(fā)現(xiàn)，要是誰家娶新娘子，就拿30個燒餅外帶幾樣禮菜，若是遇到誰家老人去世，就拿20個燒餅外帶幾卷燒紙，到了人家后，還得把燒紙放在大門口，然后把燒餅掂到屋里，但也免不了嚎啕大哭一場，就是做個樣子也得整這么一出，要不然人家該說這人不懂道理。從人家辦完紅白事回來的時候回?zé)炓彩怯兄v究的，紅事回八個燒餅，白事回六個燒餅，具體有啥說事兒也不得而知，因為大抵都是這樣的。我還有個秘密，就是說紅事回的燒餅我一口氣能吃兩三個，白事回的燒餅我是一個不吃，母親說我是假齋公，反正再餓我就是不吃，總覺得有什么味道似的，大概是怕看家人嚎啕大哭的緣故，或是怕看見死人的靈柩，總而言之我是不會吃的。

????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或是因為學(xué)了知識的緣故，我也認為，燒餅這東西是不是也寓意著平安、團圓、幸福、美滿的哲理？我想大概是這樣子吧。

???????????????????????二

?????懷生名曰劉懷生，他出生在一個偏僻小山村，據(jù)他說他娘生他的時候不足月，直說是肚子疼，也不知是吃啥涼東西了，還是吃啥不干凈的飯菜了，反正就是肚子疼。那時家里條件饑荒得很，沒有錢到醫(yī)院生孩子，也沒有像現(xiàn)在設(shè)備設(shè)施都很齊全的衛(wèi)生所，即便有衛(wèi)生所，也是鄉(xiāng)村赤腳醫(yī)生，或者干脆叫庸醫(yī)。據(jù)懷生說，聽他娘說，懷生他爹叫了一個叫何翠姑的接生婆到他家里去，裝模作樣號了號脈搏，瞇縫著眼皺著描了眉的眉頭說，嫂子昨天晚上吃了啥東西了？懷生他爹說，也沒吃啥別的東西，只吃了一碗紅薯面條，外加了一碗雞蛋茶。咦，紅薯面條是熱性的，興是吃了面條子，胃酸了，肚子疼，或者是吃撐住了，肚子疼，不大要緊，吃點山楂丸試試。說著拿出一袋山楂丸遞給懷生他爹。懷生他娘很聽話似的旋即吃了兩丸，喝了兩口水，仰仰脖，漱漱嘴咽了，撥拉了兩下胸口說，大概就是吃住了或者說是吃飯擱在心口了，現(xiàn)在感覺好像好了點。

????中秋的天氣格外清爽，到了后半夜，月亮掛在樹梢上分外明亮，石榴樹上的石榴又紅又大，趁著月亮看上去明滴溜溜的，還掛著露水滴，讓人看見了就想吃。雞叫兩遍后，懷生他娘肚子疼得哭叫起來，懷生他爹慌里慌張穿了大褲衩，趿拉著拖鞋，咯吱窩夾了一件布衫，往外屋走去，又聽見他悉悉萃萃翻箱倒柜，翻出一個布袋子，拿出幾張十塊錢，然后又回里屋扶起懷生他娘說，走上衛(wèi)生所去。懷生他爹給懷生他娘披了一件厚衣裳，匆匆忙忙沒入夜色中。路上雖說有月亮，可懷生他爹手里還是拿了個手電筒，照著坑坑洼洼的老土路，鄰里鄰親家里的燈都熄了，只有那些狗兒貓兒不安分，亂叫一通，好像要出什么亂子似的，叫得懷生他爹心焦吧擦的，隨口說了聲，叫啥您娘那個腿兒呢，再叫吃你肉......

懷生他娘肚疼得實在沒法走了，懷生他爹急得滿頭大汗，你這老婆子背又背不得，這咋弄哩？迎面看家一個麥秸垛，懷生他爹扶著老婆一顛一顛挪到了麥秸垛跟前，使勁兒扯下幾把麥秸墊在地上，讓懷生他娘坐上去歇一會兒。懷生他爹掏出煙袋鍋子，從煙袋里拿了一點煙絲，塞進煙鍋嘴里，倆手抖得要命似的連劃幾根火柴，才點上煙，猛抽兩大口，緊跟著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痰說，他娘，你這是咋著了，黑燈瞎火的，也沒人招呼一下，這咋弄呢？接著又吸了一口煙，又咳嗽了一聲說，走，還得去衛(wèi)生所。懷生他娘滿頭大汗，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三字：不......行......了。然后又說，我怕是要生了。說罷捂著肚子哭開了，她這一哭叫懷生他爹好一通著急，她越哭，懷生他爹越急，一會兒功夫就急得滿頭是汗，好像是他的肚子疼一樣。懷生他娘越來越疼了，大喊一聲：我快疼死了！這會兒，夜突然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音來干擾這寂靜的夜色。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了這種寧靜，緊接著狗兒貓兒又叫開了，整個山村又開始熱鬧了，當(dāng)然天也快亮了，懷生他爹既高興又擔(dān)心，這咋弄哩，生孩生到外邊了，這算啥話呢？他趕快把老接生婆弄來，給懷生他娘處理了一下后面的事，用懷生他娘的厚布衫將懷生抱起來說了聲：恭喜你拴子哥，嫂子又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

我想，懷生那時候還沒出生咋知道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懷生說是他娘給他說的，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反正是懷生在下井時候給我說的，說得繪聲繪色，說得讓我深信不疑，大抵那時代的人就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吧。

三

?????九八年金融危機的時候，全國經(jīng)濟也很不著調(diào)，人們生活也遇到這樣和那樣的不如人意。說到煤礦，我和懷生不陌生，因為那時我們也剛參加工作不久，我是在機電上干活，他在采煤隊挖煤。說起到煤礦上干活兒，懷生也給我說過，他家兄弟五個，住在他爹年輕時靠自己用爛磚頭頭兒和白石灰蓋起的一排房屋里。兩個哥哥娶了媳婦各住一間，輪到他娶媳婦了也住一間，他娘和他爹住一間，剩下兩個弟弟住在偏廂房里，對面是用作灶屋的，里邊還放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除了鐵鍋、水缸、碗筷等，還有鋤頭、鐵锨、麥樓什么的，反正屋里擁擠的很，站不下幾個人。說起房屋，懷生有點激動地說，他爹以前是燒窯的，是用黏土（白矸石粉碎）和了水做成泥胚子，然后放在一個圓形的缸盤上，底下有一個類是軸承的東西，具體是啥，懷生也叫不上名字，我更不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兒，姑且叫它轉(zhuǎn)臺吧。泥胚子太干不行，太濕了也不行，和泥也得要技術(shù)，和好了泥胚子放在轉(zhuǎn)臺上，轉(zhuǎn)臺邊上有一個孔，上面插上不長不短的木棍，懷生他爹左手?jǐn)囕喿?，右手扶著泥胚子，邊攪輪子邊捋泥，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出來一個外寬里窄的圓形二號水缸雛形。做好后的缸由兩個勞力抬到缸窯外邊的院子里去曬，等到曬到一半干的成色，懷生他爹就會用黏土和成的水加上化學(xué)“藥”引子，在缸胚內(nèi)外不停地刷，懷生他爹說是給缸上色，像這樣要上好幾遍，再等到缸胚干了，就送入窯中燒制，燒窯先是用柴火點窯，后用煤炭燒。懷生他爹曾對他說過，燒窯一要靠技術(shù)，二要靠運氣。說到運氣，一般窯主要在裝窯后會給老君爺燒香磕頭，保佑這一窯缸燒制成功，要不然就會賠本。待到大約一星期時間，缸窯就要?；?，再等幾天時間，窯里的溫度低了，人才能進去出窯。出窯前，窯主通常是要放鞭炮的，當(dāng)然還免不了在老君爺面前說些保佑的話來，然后就是壯勞力出窯，決不允許女人近窯半步，據(jù)說女人要是進了窯缸就會壞掉的。在我看來這純粹是迷信思想在作怪，但大凡燒窯的和窯主都很相信的。

懷生說他爹靠燒窯一月也能掙個二三百元，可是在金融危機來的時候，掙下的錢總是拿不走的，都是賒賬打白條子，眼見大半年沒見一分錢，懷生他娘因為這愁得團團轉(zhuǎn)，時不時發(fā)兩句牢騷：他爹，光看你整天累得不行，就是拿不回來錢，這一家子全靠你過活，還叫他兄弟幾個活不活了。懷生他爹遇到這當(dāng)會兒，要么吧嗒嘴，要么抽煙袋鍋子，蹲在西墻跟發(fā)癔癥，不行得想法，不能坐著等活。有一天，他想了一個門兒，說來也不是什么好招數(shù)，就是以缸抵賬，然后再用架子車?yán)椎綎|鄉(xiāng)（豫東）換糧食。那當(dāng)會兒，只要先有吃的就能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我也聽老年人說過：手里有糧，心里不慌。

于是，懷生他爹就拉著架子車到東鄉(xiāng)換糧食，到過開封蘭考、尉氏，還到過其它地方不得而知，反正懷生說的時候總是很激動。以后他家不再缺吃的了，可是即便如此，日子還是很緊吧的。懷生兄弟幾個，還有嫂子們和自己的老婆，有的去附近的耐火廠干活，有的去下小煤窯，有的還去給人家蓋房子主家打零工，就這樣維持著一家人的生活。有人說多子多福，叫我看來，在饑荒年不是這樣，在經(jīng)濟危機的時候這句話也有待考究，人們生活都很苦，生活苦心里更苦。

我家的生活也是如此，畢了業(yè)也沒像樣的工作，只能干巴巴在家吃頓兒飯，眼見到了說媳婦的年齡，人家門里媒婆成群，到我家里去的少之又少，幾乎沒有。當(dāng)然這也成了鄰里鄰居長舌婦們調(diào)侃的對象。

“聽說興發(fā)礦招工人了，你去不去?！蓖宓陌l(fā)小李二對我說的時候，我眼前一亮：先弄口飯吃才說，管他媳婦不媳婦。據(jù)說這個興發(fā)礦是國營礦，工資福利待遇比周邊小煤窯好多了，還有養(yǎng)老保障什么的，反正條件好的很，我是不會懷疑的。到礦上報名的時候，懷生也在場，我和他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四

上班頭一個月，懷生掙了八百多塊，采煤隊辦事員將工資核算表貼到墻上的時候懷生看了看，真不少，比他爹燒窯、換糧食掙多了。他高興得手舞足蹈，騎著自行車跑回家給他爹他娘，當(dāng)然還有他媳婦——巧云說了，一家人都高興得很。懷生他爹因為這去集市上割了二斤多肉，全家包了一頓餃子，就跟過年似的，一家人陷入幸福美滿的憧憬當(dāng)中......

但是好景歸好景，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經(jīng)濟危機波及到煤礦，上演了一幕拖欠半年工資、有的礦拖欠了一年的惡作劇。劇中的悲劇人物大抵就是礦工，也包括那些管煤礦的干部們。為了生計亂找活兒，煤哥們都不安分起來了。

第二年開春，萬物復(fù)蘇。田里的麥苗像瘋了一樣長勢喜人，河道里一大排柳樹開始萌動了，柳條上嫩芽紛紛露出了孕態(tài)，從枝肚子里慢慢拱出來，像春茶吐芽一般誘人。桃花開的很喜歡人，花下蜜蜂嗡嗡忙著采蜜，花間兩只蜜蜂形影不離，一只一會兒飛上頭，另一只一會兒跟著飛上頭，戀愛的花朵正在一枝枝綻放。杏花也競相爭寵，先是紅的，后來發(fā)白，然后脫落，結(jié)出一個個橢圓形的嫩果子來。杏樹枝頭上立著兩只喜鵲，嘎嘎嘎地叫著，究竟對伴侶說了些什么，人們總是說不出來的，我也說不出來，反正是喜慶的話吧。這美麗的春天自有她美麗的地方，但也有讓人討厭的，貓兒半夜里亂叫一通很瘆人，據(jù)說是貓叫春。你說你找媳婦吧，還非得讓人知道，弄得人們心里都不自在，恨不得逮住踢它兩腳，罵它一通：叫啥叫，再叫把你摔死，在這方面，魯迅先生的小說里好像也有過這種心理描寫吧?？墒浅鲇谌说乐髁x，也不能摔死它，摔死它可能會給世人留下一個“許仙和白娘子”、“牛郎和織女”或者其它的什么悲劇吧。

懷生就是聽到這瘆得慌的聲音，半夜起來，穿著花褲衩子，披上一件礦上發(fā)的工作衣，趿拉著拖鞋，揉著眼打著哈欠，跑到廁所里尿了一泡，然后關(guān)門回屋接著睡?？墒钦λ菜恢粋€勁兒在床上翻燒餅。巧云也弄醒了，兩個人都開始翻燒餅，翻來翻去還是睡不著，雖然春天暖和起來了，可是晚上不蓋被子，還是有點涼的，剛才懷生出去尿的時候渾身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一床被子，一會兒懷生拽，一會兒巧云拉，被子是個東西，要是能說話早就叫喚開了，但它畢竟是被子，是蓋著懷生和巧云的被子，當(dāng)然被子不愿意讓他們倆這樣拽也是不行的，這是人家的被子，想咋拽就咋拽，沒人能管也沒人敢管，因為被子就是讓人享受人間幸福和溫暖的東西。又過了一會兒，他倆拉著拽著的戰(zhàn)斗好像緩和了一些，競都翻燒餅翻到床中間了，燒餅上的芝麻蓋噼噼啪啪咂開了，咂得滿屋響，快到焦糊的時候，燒餅爐子的火才被他倆粗粗的喘氣聲給澆滅了，燒餅翻得火候剛剛好，這是懷生和巧云翻得最好的燒餅。到了后半夜，貓又開始叫了，不過這一次叫的聲音好像很低了，不仔細聽還真聽不見，不一會兒，被子上留下了一片汗水子......

???????????????????五

油菜花開的時候，田地里成了一片金黃的色調(diào)，油菜花隨著一場春雨的洗禮，慢慢凋零了，留下了一串串籽粒飽滿的油菜籽。菜籽油據(jù)說是個好東西，下了籽曬干后往油坊里一送，倒進機器里快速攪拌擠壓，不一會兒就從機器肚子里擠出菜籽油來。聽母親說菜籽油營養(yǎng)的很，烙油饃或炸油條，吃著香噴噴的。以前，家里打了菜籽后除了交到生產(chǎn)隊里以外，還剩下一點點，母親再從地里或打場里撿回一些集到一塊，榨出菜籽油，裝入輸液用的玻璃瓶里，當(dāng)家里來客時炒上幾個雞蛋，下點粉條，摻進些蘿卜干什么的，再搟上幾劑面條子，吃起來也香的很。當(dāng)然這飯食一般家庭的人們也是吃不到的，這是四爺給我說的，我也很信服，不像現(xiàn)在的人，什么花生油、橄欖油、葵花籽油等應(yīng)有盡有。然而現(xiàn)在的人都不愛吃油膩的東西，據(jù)說是為了身體健康。當(dāng)油菜籽成熟的時候，經(jīng)太陽光一曬，噼里啪啦炸開花，里邊深紅的小菜籽從油菜角子里蹦出來，這就算是足月了。菜籽秧子半干不濕時，或者是葉子快干了，菜籽角子快崩口時，巧云就該收獲菜籽了。她戴著遮陽帽拿上鐮刀到地里，在油菜秧子中弓著身，彎著腰，撅著屁股，一起一伏往前爬，約莫過了兩個多小時，半畝菜籽叫她收了個精光。她站起身，用左手拳頭錘了錘后腰，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著花布褂子，從前胸中間凹槽處扯了幾下，這當(dāng)會兒太陽高照，汗水順著身體上的山溝往下流，褂子早就濕透了，風(fēng)一刮顯出一個三點一線的美人坯子來。巧云一看周圍沒人，便用兩只手掀起褂子扇起風(fēng)來，過了一會兒，巧云忽然想起婆婆讓她做午飯，慌忙放下挽起的褂子，拿著鐮徑直往家里跑去......

菜籽油打下來了，懷生說約莫有六十多斤呢。我說，這回你們家總不會缺油水了，叫巧云嫂子給你搟上一劑面條子，再抄上一鍋豬肉臊子菜，潑上點十香菜蒜水，那是多帶勁兒的事啊，然后再給你晚上翻幾回?zé)?，銷魂銷骨多美呀。懷生聽這話的時候心里有點想燒餅了。

整天翻燒餅，翻得懷生和巧云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精神頭兒。巧云心想，人家翻燒餅都會掙來錢兒，咱們翻燒餅是瞎翻騰，倒不如咱們也開始賣燒餅掙錢，反正爹那些年換的糧食還有幾囤呢，又打下幾十斤菜籽油，有油有面，扎不了多少本兒，干脆咱開一家燒餅店吧。這個想法與懷生開不下來工資也很有關(guān)系，這就應(yīng)了好日子是被逼出來的這句話。懷生當(dāng)然也想過好日子。聽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巧云燒餅店在礦區(qū)臨街店鋪里開業(yè)了。

萬事開頭難。燒餅店開業(yè)頭一天，巧云做了一大堆燒餅，那芝麻蓋燒餅外焦里嫩，看著就誘人，別說吃到嘴里，一定是回味無窮的，更何況是巧云親自烙的呢。據(jù)懷生說，這是巧云到一個很出名的燒餅連鎖店里學(xué)習(xí)的技術(shù)，學(xué)了近兩個多月，因為巧云人厚道又勤快，那家店主才把制作燒餅的方子給了她，臨走還說不要讓外人學(xué)了去，若是壞了店里名聲和招牌，要起訴人呢。巧云也不是那種見利忘義的人，至少她是一個勤勞樸實的鄉(xiāng)村婦女，從小就懂得吃人一粒米，還人一擔(dān)糧的主兒。頭一天燒餅只賣出去二十多個，還都是懷生采煤隊里的兄弟們買的，他們和后來到店里買燒餅的礦工都成了巧云燒餅店的?？土?。

巧云很會做生意，人家賣伍角一個，她賣四角一個，人家賣四角一個，她賣三角一個，反正總要比別人賣的便宜。懷生一生吃了不少苦，知道鍋是鐵打的這話的意思。一聽巧云說燒餅比別人賣的便宜，他就不依她了。不管是在下班后到燒餅店里幫忙，還是在被窩里，他總是數(shù)落巧云：你是傻還是呆，人家賣的燒餅不及咱家的好，咱的燒餅參有發(fā)面，還有瓷面，分量比他們的重得多，吃著又頂饑，你個敗家娘們真傻呀。巧云卻說，礦工下井不容易，小半年沒發(fā)工資了，你說沒錢他們吃啥，有的礦工為了省開銷，早上吃兩個燒餅就上班了，井下都是力氣活兒，吃不好咋會干好活兒？再說了咱的面油都是自家的，不像那幾家店都是現(xiàn)買的，咱只交房租就行了，我算了一下，如果一天能賣100個燒餅，除去房租，咱一個月下來也會掙個千兒八百的，這都不少了，你不要想著一口吃個大胖子，做生意得慢慢來，時間長了大家都來捧場，生意自然好上加好，你就等著笑吧你。巧云說這話的時候，懷生也就不再說啥了，因為懷生已累得進入夢鄉(xiāng)了，他夢見巧云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孩子一生下來就拿著燒餅吃著玩呢......

?????????????????六

九九年的中秋節(jié)如約而至，院子里的石榴樹結(jié)得滿樹都是石榴，紅的誘人，黃的可愛，半黃不紅的也很好看，花喜鵲飛上飛下，撲撲楞楞，左右打旋，饞得直叫喚，不時地叫著嚷著，好像吃不上石榴決不罷休似的。但在懷生看來，喜鵲叫喳喳，幸福來到家。懷生下了班有事沒事都要摘一個吃上一會兒，那甜蜜的抱成團的石榴，緊緊地窩在石榴皮里，爭著搶著逃出紅屋子，讓人們嘗到人間的幸福美味。

這幾天，懷生下井的時候，總是高興得笑瞇瞇的，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有時還一路哼著小曲，唱起來常有福經(jīng)常唱的：人逢喜事精神爽......

燒餅店照常經(jīng)營著，店里的生意在礦工兄弟們的光顧下越來越好了，一天能賣二百多個，巧云忙得不可開交。懷生說，生意好了，咱要不找個人幫忙吧，省得你一天到晚忙得團團轉(zhuǎn)，使壞身子咋生娃呢，再說你也懷上娃了，說啥也不敢累著身子，咱得生個大胖小子，懷生說這話當(dāng)然也是在被窩里說的。說燒餅店里生意火爆是真的，那時候礦上為了節(jié)省開資和照顧采掘連隊，只給他們發(fā)班中餐，每天上班前，隊里的辦事員拿著編織袋到調(diào)度室核對人數(shù)后開票，再到班中餐食堂領(lǐng)班中餐，班中餐很有花樣的，周一是饅頭加咸菜，外帶一個雞蛋，周二是千層餅，周三是肉餡餅，周四是雜糧饅頭，外帶兩個咸雞蛋，周五是蔥油餅，外加兩根火腿腸。即便如此，懷生說班中餐不好吃，叫我看，懷生肯定是吃多了，厭倦了，沒有胃口了，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我想說到底，他好像還是好吃巧云嫂子做的燒餅，那里有巧云嫂子的愛，也有深深的掛牽。

輔助連隊是不能享受這待遇的，因為礦上差班中餐食堂老板十幾萬沒結(jié)算了，都是墊錢才能勉強維持。為此，班中餐老板多次到礦長屋里哭窮，說沒法弄了，沒錢開不開張。工人們也怨聲載道，可是有啥管用的法子呢，工資都開不下來，我這當(dāng)?shù)V長的也是左右為難，你不管咋說還得開張，工人吃不上班中餐咋有勁兒出煤呢，煤礦不出煤干脆停產(chǎn)，停產(chǎn)誰都沒飯吃，說到底，現(xiàn)在經(jīng)濟這么困難，你說叫我咋辦，為了這，我也借了很多錢，給工人們發(fā)生活費，可是月月如此，擱誰都受不了。你回去吧，再想想法子，我也想想門兒，反正班中餐是不能停的。班中餐老板只得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礦長辦公室。后來，礦長發(fā)了一道命令：采掘隊班中餐不停，其他隊全部暫停發(fā)放班中餐。礦上每月又從財務(wù)上擠一點錢給班中餐老板......

?巧云的燒餅店生意這幾天格外火，因為井下搞起了掘進大會戰(zhàn)，為的是盡快將22083工作面掘出來，22005工作面再有兩天就吃完了，沒有煤了，要是接替不上，幾千人都得喝西北風(fēng)去。礦長急得團團轉(zhuǎn)，連夜開會，定方案定措施，要求掘進隊、采煤隊、準(zhǔn)備隊、機電隊等，凡是與22083工作面有關(guān)的區(qū)隊都得上，不講任何理由和條件。

一聲令下，全礦干群紛紛響應(yīng)大掘進號召，千軍萬馬浩浩蕩蕩開拔掘進一線。班中餐食堂這會兒又犯難了，說是光采掘一線人員吃班中餐，那么其他隊工人呢？情急之下，礦長又想了一個招兒，安排各隊隊長到大門外市場上買點燒餅，加上豆腐串，一個個裝進方便袋，然后各隊安排一名辦事員往工作面送。工作面人歡馬叫，甚是熱鬧，就像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時候修水庫的陣勢，那時候的人們自帶吃的，中午干在水庫工地上，男勞力推著獨輪車來回運土方，女人們裝車并用車帶子拉坡兒，大家干得熱火朝天，也不給一分錢，只給工分，男勞力一天給8分，婦女一天給5分，就這樣他們也干得挺歡實，那時人們的積極性和現(xiàn)在掘進大會戰(zhàn)的工人的積極性不差上下，不同的是現(xiàn)在的工人給錢，吃的礦上管，水是用大壺裝的涼開水，還有不同的就是他們在井下干，受水、火、瓦、斯、頂板的威脅，總之來說，都是苦上加苦的重體力活兒。

燒餅這玩意兒在平地吃多了也沒啥好味道，吃著使牙還難下咽?？赡玫骄戮拖袷亲兞艘环N特殊的味道，吃起來香的不得了，比吃大肉牛肉都香得很，而且飯量大的工人，一口氣能吃上四五個，即便是最不能吃的也得吃兩個。得買多少個燒餅才夠吃呢，這個不要緊，隊里一買都要多買上三五十個，這是工人們吃出來的經(jīng)驗，以前我們隊里頭一回買燒餅，按一人兩個算，四十個人得八十個燒餅，到井下一發(fā)，飯量大的人就說，買不買多點，這還沒嘗出味道呢就沒了，真不過癮，吃不飽咋叫人干活呢，不干了......不干了.......連著幾個飯量大的人都這樣說著坐在煤窩子里不起來了，支書大聲吆喝也不管用，反正就是不起來。當(dāng)時支書好好訓(xùn)斥了辦事員一頓，說的那個年輕人直掉眼淚，那些飯量大的才一個個起身干活去了。

下了八點班，懷生樂呵呵地回到燒餅店里，看見巧云，一把就抱住了她，好老婆，今天賣了多少個燒餅？巧云無精打采地應(yīng)了一句：一百八吧。什么？光下井的輔助連隊工人也不下三百人吧，除去其他兩家燒餅店賣的，咱們至少得賣三百多個燒餅夾豆腐串吧，你咋會賣一百八十多個呢，懷生說這當(dāng)口氣呼呼的，生怕累不壞巧云，再說她肚子里懷著娃呢。巧云瞇著眼斜靠著椅子又應(yīng)了一句：是一百八十塊錢。懷生聽后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亂蹦亂跳，我的好老婆，今天咱們啥都不干了，關(guān)門回家，晚上我給你做頓好吃的犒勞一下你這個大功臣，孩兒他媽，我愛死你了。說著搓了兩下手，伸手去摸巧云的肚子，還把他那長長的臉在巧云肚子上聽了半天，突然，他感到孩子的腳在動，隔著巧云的肚子還踢了他一下，懷生張著大嘴吧笑開了，笑的前仰后翻，直笑得把芝麻蓋燒餅上的芝麻都笑咂了，當(dāng)然巧云也跟著笑，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倆人中了福彩大獎了......

???????????????????七

冬天的田野，樹木都褪去一身的綠色，穿上灰白的衣裳。白楊樹直沖天空，枝干上僅剩一些干了還沒被風(fēng)吹掉的葉子微微顫抖著。偶爾有一兩只喜鵲飛到上邊，也不叫一聲，晃動幾下翅膀，抖落幾片干楊葉飛走了，葉片在空氣的托舉下，被地球的引力吸引著打著旋來回飄啊飄啊，飄到了小河邊，在冒著熱氣的河水上飄向遠方......

冬夜死一般的寂寥。懷生和巧云的屋子里亮著燈，寒風(fēng)一刮，玻璃窗子抖動了一下，又一股風(fēng)，又響動一下，就這樣來回重復(fù)著。院子里的石榴樹葉子也快落完了，剩下一些發(fā)黃或白的葉子，被小麻雀和不知名的小鳥打鬧間胡亂飄落在地上。月光也不那么明朗，發(fā)昏發(fā)暗，甚至發(fā)白。遠處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貓叫的，間或是因為雞叫的緣故。巧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肚子比以前又大了些，懷生說，巧云去醫(yī)院檢查了，醫(yī)生說孩子發(fā)育正常，已經(jīng)五個多月了，讓孕婦不要干重體力活兒，保護好胎兒，也不能生氣，說是對孩子不好。懷生很相信醫(yī)生的話，燒餅店暫時關(guān)門，讓巧云好好養(yǎng)身子，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這幾天，可把懷生累的夠嗆，心里難受的像吃了老鼠肉似的，飯也吃不下，請了幾天假，在家料理父親的喪事。

聽?wèi)焉f，他爹去年冬天害了一場大病，肚子里長了個瘤子，醫(yī)生在醫(yī)院里對懷生他大哥說，得了這種病，等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晚了，由于瘤子長的地方不對，做手術(shù)弄不好會要人命。懷生他娘知道后立刻癱軟在地上，左腿打彎，右腿被左腿墊在下面，張開大嘴在心里哭，生怕讓老頭聽到?？善珣焉馔饴犚娏?，而且還聽得真真兒的，一輩子要強的他掀開被子，下床穿上棉拖鞋，一邊慌亂地收拾東西，一邊嘴里使勁兒喊著：懷生他娘你進來，咱不住院了，這醫(yī)院咱真是住不起，我這病我知道，在家熬死也不花這冤枉錢了。懷生他娘急切地說，老頭子你這是咋了，剛才還好好的，到底是咋回事兒？我的病我清楚，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咱回家吧，也別讓孩兒們再操心了，懷生他爹說著掂著東西就往外走，懷生他娘也只得跟著他的屁股后走，走著說著，你這老頭子強了一輩子了，在醫(yī)院也沒有改掉你那賴脾氣......

懷生他爹僅靠藥物和意志力又活了將近一年，病情越來越惡化，到了吃不下一點東西的地步，沒過一星期就撒手人寰了......

送走了父親，懷生一個多月也沒高興起來，還是等到礦上年終召開“雙先”表彰大會，懷生站在臺上，穿著巧云剛給他買的西裝，左肩披著綬帶，左上衣口上別著大紅花，他被評上礦勞動模范了，礦上獎勵了他二千元獎金，直到那一刻，懷生才勉強有了笑臉，有時候一高興又唱起常有福的那句戲詞兒。

八

?????時間過得真快，一轉(zhuǎn)眼就到了二零零八年。北京舉辦奧運會，中國經(jīng)濟又開始好轉(zhuǎn)了，煤礦礦工的工資也漲了，工人也都穿得西裝革履了，有的工人還開上了小轎車，住上了城里的小洋房，出門辦啥事都很有面子。社會上那些以前說煤礦工人是傻大黑的人們開始羨慕煤礦工人的生活了，就連農(nóng)村那些不開竅的不愿將女兒嫁給礦工的老頑固派也開始“革命”了。懷生他采煤隊里有個大齡青年，快三十歲了還打著光棍，不僅他自己著急，懷生還有其他的礦工兄弟也很著急，就連隊長、支書都為他費了神，說是一定要給他介紹個媳婦。俗話說深山出俊鳥，這話是懷生他娘說的?？墒菓焉恍?，他說他村上的大姑娘沒有一個是大美女，就是電視上選美大賽展出那樣的美女。我相信懷生說的，因為他說的是實話，那些美女哪能嫁給咱煤礦工人呢。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我信了，也服了。

我休班的那一天，剛好是附近村里頭七月初七大會。會場上有買東西的，有賣東西的，買東西的比賣東西的人多很多，說是買東西，其實都是瞎轉(zhuǎn)悠，圖個熱鬧，也圖個樂子。還有一點我得說說，據(jù)我的經(jīng)驗，每逢農(nóng)村大會，談情說愛的、勾肩搭背的、三教九流的，反正什么都有，若不是派出所查得緊，跳脫衣舞的還是很吸引農(nóng)村人的眼球的。懷生說他看過，有一年村上過大會，他聽說有好看的玩意，說是玩雜技什么的，他也不清楚，總之他也想湊上去看看熱鬧。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那場面老火爆了，人也老多了，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就連七八十歲的老頭老婆也湊上去想看個明白。要想看，門票當(dāng)然得買，懷生說一張門票二十塊錢，能看一個鐘頭。懷生使勁擠進人群，想著里面有座位，進去一看，仍是土地爺?shù)念I(lǐng)地，即便如此人們也還是擠破腦袋往里鉆。懷生沒有看過雜技，心想這次終于可以一飽眼福了，可是到了跟前，只有幾個穿戴不整齊，頭發(fā)染得花里胡哨且妖里妖氣的女人。為首的胖女人敲了一下破銅鑼說，來來來，大家快來看，咱們的美女下來要給大家表演雜技了，精彩馬上開始，在場的大爺、大娘、大哥、大姐、弟弟、妹妹快來看啊，精彩馬上開始了......接著胖女人又開始忽悠了，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咱們這些美女也不容易，從小吃苦受罪，練就了一身吃飯的本領(lǐng)，大家想不想看。想......想看，一個患有小兒麻痹的矮子結(jié)著舌頭大聲說，在場的人都笑得合不攏嘴。這時，胖女人又發(fā)話了，大家聽聽，這個帥哥都說想看，大家想不想看，人群中也有好幾個人應(yīng)了聲。于是胖女人端著破銅鑼穿行在人群當(dāng)中亂走亂晃，漏出了黃白相間的牙齒，在紅嘴唇的映襯下像個泰國人妖。大家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胖女人說話間，有幾個年輕小伙子把五元、十元、二十元的票子丟進銅鑼里。雜技開始了，懷生說，什么破雜技，說白了就是脫衣舞，說這話的時候懷生故意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

人有錢了，啥不能干干啥，啥不能看看啥，好像有錢就是爺，沒有錢辦不到的事兒。

懷生他采煤隊里的大齡青年和懷生一樣，在采煤隊里看機頭把控溜子，別看這活兒不起眼，也不是誰想干就會干好的，得有真本事，只要溜子掌控好，就會一班不停地拉煤?？墒且话嘞聛硪怖鄣脡騿?，工資自然高了，形勢好的時候一月能掙一萬多呢。懷生說，七月七大會的時候，那個大齡青年也去了，他當(dāng)然不是去看脫衣舞，也不是去買東西，他是去相親去了，采煤隊支書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是懷生他鄰邊村上的，聽?wèi)焉f長得很漂亮，今年才剛剛二十二歲，屬于出水芙蓉的妙齡時代。這個女孩兒家里有一個傻哥哥，聽說也是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傻里吧唧的，今年也快三十歲了，一個傻子，家里又不是很有錢，能娶上個媳婦比登天還難。姑娘他爹去世得早，也是害病死的。她娘說，這一家子全靠你這妮子過活了，你不嫁個好人家，也得嫁個有錢的，要不然你哥咋娶媳婦，我咋抱孫子，說得這姑娘淚流滿面?？墒欠綀A左近的都知道他家的情況，誰愿意找她家的閨女，就是給自己找麻煩。有幾個媒婆子也給這閨女說了好幾樁媒，可是見面相中人相不中家里的事兒。這次那個青年能成事兒與否不好說，我以為是說不成事兒的。見面的時候，姑娘她娘問這問那，問得小伙子一句話插不上嘴，只有聽的份兒。小伙子心想，這姑娘她娘真是能說會道，滿嘴都是家里困難，孩子傻里吧唧娶不下媳婦，要是能倒插門就更好了......一聽這話小伙子抬腿就想走，臨了這個女人還帶了一句話，好好想想啊，俺閨女可是老愿意了......

大齡青年的事兒后來在隊里一班人的慫恿下總算沒白費，成了。懷生說，后來那姑娘還給她們家添了一個大胖小子呢。

煤炭形勢一天好似一天，懷生掙得多了，也在城里買了房，買了車，孩子也上小學(xué)四年級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甜蜜地生活著。當(dāng)然，聽?wèi)焉f這家里的財產(chǎn)有一多半是巧云賣燒餅掙下的，生意好的時候一天也賣個五六百元，一月下來掙的可觀得很。

???????????????????九

又是一年三月三，風(fēng)箏飛滿天。萬物又一次復(fù)蘇了，小草吐出了芽，蒲公英的黃花開得很艷麗，有的花兒結(jié)了骨朵，正簌簌地開著，桃花、梨花次第開放，紅如胭脂，白若雪瓣。巧云燒餅店照常開業(yè)，生意還是很火爆，雙芝麻蓋燒餅近來已賣到二元錢一個。

春暖花開，看著家里的日子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懷生心情和這春天一樣格外甜蜜。晚上，懷生和巧云早早關(guān)了店門回家甜蜜去了，那晚，他們倆操練了一回翻雙芝麻蓋燒餅的技藝，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xiāng)......

有一天，聽?wèi)焉f，巧云夢見他渾身上下凈是煤粉和煤泥，臉上一片紅，像是干活累的，又好像是滿臉的血，巧云大喊一聲：懷生，你別走，我還沒和你過夠呢......猛然間巧云坐起來，渾身出了許多汗，這汗水比剛才翻燒餅出的汗還多。懷生也被她一驚一乍弄醒了，起了身，惺忪著眼打著哈欠說了句：咋了，發(fā)癔癥了，還是做噩夢了。巧云渾身打顫著遲疑地說：我做噩夢了，夢見你......懷生笑了一聲，打了一聲哈欠又倒頭睡下了。

人們都說，人越怕什么就越會來什么，原來我是不信這些迷信的，后來的事兒我是信了，可想來也許就是事情巧合罷了，但我想巧合總不至于就會像巧云嫂子說的那樣邪乎吧......

?人們還說，春天是萬物萌動的季節(jié)，一切都會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生變化。當(dāng)然，干煤礦畢竟是高危行業(yè)，不可預(yù)料和不可控制的事情也總是時有發(fā)生的，很多事故大凡都是因為違章違紀(jì)造成的，只要大家都按規(guī)程操作，按標(biāo)準(zhǔn)干活兒，處處小心，步步謹(jǐn)慎，防事故如防敵人，我想是不會發(fā)生事故的。再說了這些年，礦上大搞標(biāo)準(zhǔn)化創(chuàng)建，井下機械化條件已經(jīng)好多了，工人出很少的力能掙更多的錢，也能高高興興上班去，平平安安下班來。

懷生知道現(xiàn)在井下比以前安全多了，才對巧云嫂子的夢話一笑而過。這幾天的溫度驟然上升，地面溫度直沖三十度，離夏天還有一段時間呢，天氣咋會這樣反常呢，前天人們都還穿著厚衣裳，這兩天也都穿上了薄衣裳，有的女孩還穿上了裙子和絲襪，男孩們也穿上了褂子，懷生說，春天來了，樹木發(fā)芽了，女人也該解懷了，我想大概就是說這些人的吧......

十

像往常一樣，懷生在燒餅店里吃了巧云做的玉米糝飯，吃了三根油條，起身拍拍肚子吃飽了，扭頭就往外走。巧云喊了一聲：懷生，你捎上兩個燒餅吧，餓了吃，這幾天井下干活累，我看你上罐總很晚。懷生拿了兩個燒餅徑直往采煤隊隊部走去......

下到井底下，懷生懷里鼓鼓囊囊的，有個年輕人問了句，懷生哥，懷里裝的什么？是饅頭嗎，嫂子的饅頭還沒吃夠？去你的，小孩子家毛都還沒長齊懂啥，回家吃你嫂子的奶去吧，你這熊孩子給我亂啥？我當(dāng)你叔都不為過。叔，叔，我上去給嬸子說，你那次在縣城和一個女的唱歌，你摸人家，還裝喝醉，占人家小姐便宜。孩子乖，你聽哪個龜孫子說的，懷生氣急敗壞地說。我聽咱隊里人說的，不信你去問問。老劉平常不愛說閑話，光愛聽年輕人說些花里胡哨的事兒，這回他也開腔了，這熊孩子說的唄。咦，你這龜孫子，原來是你在這胡編亂造，你等著，說著就跑上去追那個年輕人。哥，我不敢了，我也不給嫂子，不對，給嬸子......嬸子說了，一邊說一邊撒了腿地跑進巷道里......

42005工作面進入大會戰(zhàn)的攻堅階段，全礦人馬都齊聚在這里，可進尺一天比一天難搞，生產(chǎn)科技術(shù)員對現(xiàn)場跟班副隊長劉常見說，迎頭遇見了厚煤層，情況很復(fù)雜，如遇緊急情況寧可停下來也不能給礦上找麻煩。瓦斯這龜孫子忽高忽低，也很不安分，班長喬大膽這兩天頭疼得很，這邊隊里要進尺，那邊掘進進度慢，要不咱今天就不注水了，多裝點藥放炮，給煤層松松筋骨，提高提高進尺怎么樣？不然咱這月喝西北風(fēng)去，副班長白高峰應(yīng)了一聲，你看著辦。白高峰經(jīng)常都這么聽話，心里根本沒主見，副班長快干十年了，還是副班長。喬大膽說服了放炮員和剛到礦上沒幾天的安檢員，這一桿子人都放松警惕了......

一聲炮響，震得巷道晃悠了好一陣子，沒等炮煙散出去，瓦斯報警器旋即響開了，又過了一會兒，有一陣子煤炮聲，就像夏天老天爺打悶雷那樣的聲音，技術(shù)副隊長高建紅說了聲：不好，趕緊跑......大家紛紛拔腿就跑，等到所有人員跑出巷道口，突如其來的煤粉已經(jīng)死死的塞滿了巷道?？禳c清點人數(shù)看人到齊了沒有，安檢員劉黑子大聲說著，壞了，懷生沒跑出來，那個和懷生打亂的小青年一邊說一邊嚇得直打哆嗦，這可咋辦哩？這可咋辦哩？大家被這該死的煤與瓦斯突出事故嚇暈乎了，大家都在念懷生的名字，哭鬧成一團糟......

井下電話打到調(diào)度室，調(diào)度室主任一聽是出事故了，趕緊通知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到調(diào)度室開會，并安排兩名副主任到現(xiàn)場查看情況和安撫人員。礦長梁友德立即召集所有班子成員在小會議室開會，總公司聽到事故匯報后也派出事故救援組趕赴興發(fā)礦開展工作，并迅速成立4.21事故搶險領(lǐng)導(dǎo)小組，梁礦長任組長，坐鎮(zhèn)調(diào)度臺指揮事故搶險。黨委書記趙振鐸會同工會主席做好事故善后處理和家屬安撫工作。常務(wù)副礦長劉志功負責(zé)指揮井下事故救援，抓緊清理突出煤粉，盡最快速度搶救礦工生命。安全礦長趙有成會同總工程師到現(xiàn)場調(diào)查事故原因......一切都在緊張有序進行。

時間在一分一秒中走過。根據(jù)搶險現(xiàn)場反饋的情況，指揮部果斷調(diào)整救援方案，按照巷道突出的預(yù)測煤量，如果光靠清煤，就需要六天六夜，里邊的礦工是死是活還沒有定性，憑借以前的經(jīng)驗看生還的可能性不大，大家要做好最壞的打算，但是我們要始終認為，咱們的礦工兄弟仍然活著，要立即轉(zhuǎn)變思路，以最科學(xué)的技術(shù)和手段抓緊搶救礦工，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a href=http://m.cltuan.cn/kyxy/anquangcs/ target=_blank class=infotextkey>工程師根據(jù)現(xiàn)場情況和圖紙資料，立即向指揮部匯報了一套最佳救援路線，從斜巷打通一條巷道進去，根據(jù)實際情況，這條巷道也是煤巷，定位系統(tǒng)顯示，礦工兄弟的位置應(yīng)該距這條巷道45米的地方，按一班掘進五米，大概三天就能掘到礦工的位置。方案很快被科學(xué)認定，掘進馬上開始......

礦工會工作人員在事故發(fā)生后的第一時間通知了礦工家屬，就是巧云嫂子。巧云嫂子一聽說懷生出事了，撕心裂肺地在燒餅店里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那晚我給他說我做的噩夢，懷生他還不信，咋就真的應(yīng)驗了呢，你這短命的懷生啊......她哭的時候，孩子也跟著哭起來，眼睛直盯盯地望著巧云的臉，他的媽媽哭得眼睛腫了，嗓子啞了，嘴角干了，暗暗無光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屋頂，呆如木雞似的坐著一動不動，疼得直用手捏心口。工會女干部安慰說，嫂子，懷生他不一定走了，說不定還會回來呢，他不會狠心撇下你們娘倆的，相信我說的話，咱得好好過日子啊，你看孩子也傷心的不行，你好賴得安慰安慰孩子吧。聽到這話的時候，她又一次張著大嘴哭了一通，然后緊緊抱著孩子接著哭，手摸著孩子的頭說，你爸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十一

隨著救援工作的跟進，三天三夜已經(jīng)過去，就在零點班掘到最后一米的時候，忽然有人說了一聲，他影影綽綽發(fā)現(xiàn)里邊有燈影兒，說不定人還活著，大家抓緊時間挖煤......又過了一會兒，巷道終于掘到位置了，那個叫懷生的真的還活著，大家異口同聲地說。在場的礦工兄弟不顧苦累，也不顧汗水濕透了作衣，將擋在懷生上面的柱子輕輕拉出來，用竹笆和杄椽護幫頂，兩三個人使勁將懷生拉出來，整個巷道再一次歡騰起來。平地調(diào)度室里也傳出一陣陣掌聲，礦長高興地流著淚說，謝謝大家，謝謝礦工兄弟們，這是一次煤與瓦斯突出事故救援史上的一個奇跡......

大家迅速將懷生抬到擔(dān)架上放平，兩個救護隊員用毛巾蓋住懷生的兩眼，兩只手抬起撒了腿地跑出了巷道......平地救護車和醫(yī)護人員早已在井口等候著傷員上來，巧云和孩子也早早在井口等著懷生上來，一家人好團圓。剛出井口，巧云就迎上去，高興地哭喊著說，懷生你真的還活著，這幾天沒啥吃沒啥喝你咋活過來了，懷生用干裂的嘴唇嘶啞地說了聲：燒......餅.....燒餅。醫(yī)護人員也流著淚說了聲：趕緊起來，救人要緊，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長笛，救護車徑直向醫(yī)院方向駛?c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