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宛在水中央
落葉金黃,秋末冬初,細雨潸然而下。她裹緊綠色的罩衫,低頭而立。不想讓路人看到眸中那深藍色的憂傷,也不愿讓風(fēng)刺透羸弱的身軀。或許是那些絢麗的夏日還沒有從她的心中褪盡,亦或許是蒼白的冬提早沁入了她的夢寐,她迷茫在水湄,似一朵伶仃的云。身旁的蒹葭已經(jīng)灰白,足下的水也在雨中皴裂。她提起裙角,似乎要找尋三月花開時的足跡,那個臨水照花的背影中,恍然間還帶著和煦的笑意。就是那個時候,也是一場綿柔的細雨中,你來了。
你是偶然來這里的么?她從沒有問過,想必是吧??捎钟泻尾煌亍D銥楹文菢訌娜??回答:因為看到了素然如云的你。
那是陽春三月。清風(fēng)徐徐,嫩芽初長。她,像霧、像云、像夢一般立于水中,揚手低眉間,如影若畫;一顰一笑時,似舞如歌。而你,似踏著唐詩而來的遠客,似乘著宋詞之葦而行的月光,長衫如水,隨風(fēng)逸動;淺笑如醴,溫暖悠長。
弱水三千的春天,你打撈起水中的桃花,輕輕撩撥著她的情絲;煙雨如弦的夜晚,你叩開月色的大門,遞上一枝清亮的漁火。她收起桃花,放入心窖中醞成干邑,注滿翠盞,舉案齊眉;她接過漁火,點亮琴音,一曲纏綿的闕歌,柔柔地落滿你的心尖。你攬住她的腰,用唇齒拂過她殷紅的羞澀;她依偎你的肩頭,若一朵俯首嫻淑的蓮花。然后,你留下依依不舍,走了。你說,等我,我一定會回來。我會帶著古徑的落花,穿過滾滾紅塵而來,只為與你相守,我的娘子。她笑了,雖然淚珠中還帶著繾綣,但唇角上,仍然浮現(xiàn)出一抹執(zhí)著。
從此,她枕著春花秋月而眠,伴著夏雨冬雪入夢。她途經(jīng)的逝水中,滿滿的都是相思的漣滟,她幽居的蘭舟里,刻滿了冉冉別愁。
一年,兩年,三年,十年……你沒有回來。她在憂傷中漸漸枯萎。窗臺上,是她從古詞經(jīng)卷中摘得的斷腸詩句;珠簾里,是她從黃昏中撿拾來的幽幽往事。春來夏往,花開花落,那個解得她花語的人,在哪里;秋去冬來,云卷云舒,那個懂她情懷的人,在哪里。夫君啊,我愿赴你千里孤煙的相約,你可愿償我一夢千年的等待……
思念,似水凝煙,記憶,千回百轉(zhuǎn)。她,依然的云水禪心,素然淡定。如水般空靈,如水般寧靜。像霧、像云、像風(fēng)、像雨。像那個在水一方的伊人,像那個凡俗世界的臨水照花女。她的夢里,你依然是閑看花開花落的謙謙君子,你依然是在細雨霏霏中,踏著唐詩而來相公。
還有什么,比細雨中的頹蓮更美,還有什么,比思念的詩行更加悲涼?她身上的綠色希望,被細雨洗得發(fā)白,她心中的溫情瑰麗,被眼淚浸泡成了滄桑。她知道,她不過是一朵流浪的云,而你,是如夢的舟,正巧在云起的時候,劃過她的今生今世。
她在水湄沉默,不聲不響間穿越了一場記憶的雨。斑駁的孤獨漸漸侵蝕她的魂魄,心神如生了翅膀,飛往你住的空山。她想告訴你,她的夢已經(jīng)很舊很舊,舊得只剩下寂寞;她的書已經(jīng)很老很老,老得無法識出曾經(jīng)的諾言。她會在某一天的早晨,溶化在蒼蒼白露之中,不再等你,抱著你的名字長眠……
細雨霏霏中,你踏著唐詩而來,她呢,伊人宛在水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