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礦工形象
小時候我和奶奶生活在農村,村里人都說父親是工人,吃“皇糧”,從他們羨慕的眼神里,我覺得父親一定很厲害,那時一年也難得見他一面,但他的形象在我心中日漸清晰。
父親逢年過節(jié)回家,總會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帶很多我沒見過、也沒吃過的水果、點心。幾顆罐頭里的楊梅,或者半根香蕉,都足以讓小伙伴們的口水跟著我從村東頭流到村西頭。我想,父親一定是在城里當大官的,一直盼望著能早點去城里跟著他享福,那時,我不懂享福的真正意義,反正村里人都這么說。
小學時,父親接我到礦區(qū)上學,他每天上班總是騎著飛鴿自行車,一陣清脆的鈴聲呼嘯而去,下班會用飯票買回我們愛吃的層層餅,每次,我不但能聞到層層餅的蔥油香,還有他白色襯衣上淡淡的皂香,父親與我聽說的穿著臟衣服,滿臉黝黑的煤黑子,相去甚遠。那幾年里,我從未踏入煤場半步,只聽父親說,那里有黑洞洞看不到頭的井口,有從井下爬上爬下的小礦車,有日夜不休的機器轟鳴聲。礦井,對那時的我來說,很神秘、很新鮮,又有些恐懼。
只是那次,父親加夜班,早晨還是睡意朦朧,母親讓我去井口給父親送飯,看著幾個人影從黑乎乎的井口慢慢地走上來,頭上的礦燈發(fā)出微弱的光,我拼命地睜大眼睛,想從一群“黑人”中分辨出那個是父親,可直到他站在面前,叫著我的名字,我才意識到那是父親的聲音。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的礦工形象,他除了牙齒,滿臉都是煤泥,從頭上的礦帽、工作服,到腳上的膠靴,甚至脖子上那條看不出顏色的毛巾,到處都是臟兮兮的。我愣楞地看著,突然把飯盒塞到他手里,轉身就跑,沒有人知道,我的眼淚也隨著奔跑。
很多年后,父親知道了這件事,他說:“煤黑子怎么了,臉上的煤泥,身上的煤黑,那就是我們煤礦人的標志,這些留在身體的黑色,已經融入我們的心靈和生命,我們原意用汗水捍衛(wèi)煤礦人的形象”。父親的話,有些自嘲,但更多的是自信。
如今,父親退休了,腰彎了,背駝了。每天穿了老汗衫,蜷曲在在小區(qū)廣場和工友們聊天下棋??刹恢醯模业哪X海里永遠定格的還是他那剛剛升井的礦工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