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父親搓澡
父親想我們了,特意從老家趕來。幾個月不見,父親又增添了不少白發(fā),并在那頂藍色帽子里凌亂著。晚飯后,我陪父親理完發(fā),又帶他去了礦上的澡堂。
我打開兩個淋浴閥門,父親卻徑自踏入了浴池。我著急地對父親說:“洗池浴不衛(wèi)生,趕緊上來。”“退休后就沒再洗池浴了,讓我泡泡吧?!备赣H只露著腦袋蹲在水里對我微笑著說,兩手還不時輕輕拍起水花,就像個孩子。
這讓我想起了兒時,經(jīng)常到父親工作的礦上玩耍、洗澡。一開始,看到很多礦工叔叔滿臉黑黑的,只有牙齒是白色的,都從那個門口出來。我就在那里等父親上井,認真地搜尋著父親,仔細辨別每一張臉孔,直到有個人,走近我,撫摸著我的頭,我才認出是我父親,父親便領著我進了澡堂。父親在浴池里泡著,瞇著眼,好像睡著了一樣,也不說話。一小會兒,父親就開始快速在全身打肥皂,洗個大概后,一只手將我攬住,一只手將我的背、腿、脖子、肚子搓個遍。這一幕幕,已經(jīng)過去了20多年,卻好像是昨天的事。
我關掉了淋浴,也下了浴池。我將雙手附在父親的背上搓著,父親卻總是站立不穩(wěn),我也用手攬住父親,一點一點給父親搓,父親曾經(jīng)堅實的臂膀,已然纖弱無力,原本挺直的身板也已微駝。父親的手臂已伸展不開,我托起父親的手臂搓,父親的腳板青筋暴烈,單薄的就像泥瓦工使用的泥板,我仔細的給父親的腳丫清理著,忽然發(fā)現(xiàn),父親右腳的小指缺了半截,我大吃一驚:“爸,這是怎么了,什么時候弄的!”“唉,那年咱家蓋房子,我搬石頭時,不小心石頭滑落,正砸中我的右腳小指,什么事就怕趕巧了?!备赣H唉聲嘆氣地說。“那我怎么不知道這事呢。”“那時,你正在外上學,就沒告訴你,你可要記住了,一個人干不了的工作,不能強干,更不能違章作業(yè)!”父親意味深長地說,這也是平時父親在電話里說得最多的話。多少年了,又一次與父親近距離的身體接觸,卻讓我百感交集。父親受過多少累,吃過多少苦,從不在兒子面前張揚,我有意無意地給父親搓著腳丫,禁不住淚水滴落,淌進一池碧水。我輕輕地搓著父親的全身,接觸著父親的身體,似乎與父親的血液也融在了一起。父親??!那淌在血里的牽掛,什么時候才能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