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陽光 不負少年

在我的工作日志上，寫著幾經刪減的一句話：“從今往后，我要堅守在這里，沐浴陽光，不負少年！”筆鋒力透紙背，紙張仿佛要被戳穿一般。我試著回想這句話刪減過程中的心路歷程，不知不覺中，思緒穿過時光長河，浮現(xiàn)那過往歲月中曾經發(fā)生過的事，曾經出現(xiàn)過的人……

我出身在一個礦工家庭。八十年代末，父親懷著走出大山，改變貧窮命運的想法，千里迢迢從四川來到陜西，在澄合礦業(yè)公司下屬的董家河煤礦招了工，安了家。我的童年，少年時期便是在這里度過的。

小時候，因為在城關一小上學的緣故，我接觸的都是縣城家庭的孩子，他們的父親有的在縣城上班，有的在街面做生意，都是光鮮亮麗、干干凈凈的。只有我的父親，是個整天在井下巷道干活的煤礦工人。某次無意中在地面撞見干活的父親，他衣服上滿是煤污，還破爛了好幾處，臉上也黑乎乎的，要不是十分熟悉，我?guī)缀跽J不出他。父親和工友們抬著柱子，從他們的行姿步伐我可以看出那柱子一定十分沉重，可他們臉上卻洋溢著快活自在的笑容。莫名的，我沒有與他相認，而是快步離開了這里。

2009年，因為高考失利，在父親的勸說下，我不情不愿地上了煤校。兩年后，仿佛命運的牽引般，我被分配到了董家河煤礦，父親曾經工作過的地方。第一天下井，坐在緩速而下的猴車上，入目的是一條冗長的巷道，燈盞映照下，仿佛沒有盡頭一般。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來到了煤礦，成了一名自己之前最看不起的煤礦工人。第一天沒有經驗，我下井只帶了一瓶礦泉水，一根火腿腸，不過晌午便彈盡糧絕，我在又餓又累中干了一天活。出班時已是傍晚六點多，走在寒風凜冽的大巷，我眼淚一下子就飛了出去。也是那天，我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下“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里，沐浴陽光，不負少年！”

轉眼到了2013年，我們隊上所有人都接到了一封信，那是礦黨政在企業(yè)最困難的時候向大家的深情告白，大體意思就是“想走，礦上開‘綠燈’，送祝福；要留，就要做好‘持久戰(zhàn)’準備，與企業(yè)共渡難關。”“老子從一生下來就在礦上，走什么走？礦長也是，說這喪氣話，干就完了！”身邊的一位“煤三代”立時就撕掉了信，直接朝更衣室走去！“我打17歲就到了礦上，是礦上給了我養(yǎng)家糊口的一碗飯，咱除了打巷道，別的啥也不會，出去干啥？”一位“老陜南”說道?！瓣犻L，你別念了，念那干啥？以前光景好的時候，礦上招了我們，現(xiàn)在礦上有困難，我們要是再走，豈不寒了礦上的‘心’？”……一時間，大家紛紛把信折起來，交還給了隊長，頭也不回地下了井。那個班，所在工作面的號子顯得有了那么點聲嘶力竭。

這時候，師父突然朝我喊道：“嘿，小子，快過來，盯著皮帶，剛面上打來電話，我過去一下！”我抬起頭，看著他年近50，一路小跑的背影，我似乎開始明白了點什么。回到家中，我便將“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里，沐浴陽光，不負少年！”這句話中的感嘆號改成了問號。

時光荏苒，我和身邊的工友一樣堅持著在礦上工作、生活，終于迎來了企業(yè)發(fā)展新的春天，我們的工資水平水漲船高，家中的生活條件也得到了較好改善。在一天的班前會上，隊長嚴肅地說：“經隊上研究決定，這個月，我們隊安全之星授予何澄！”一時間，突如其來的掌聲讓我愣在原地，好久才回過神來，上前領取了那面流動紅旗，并在入井前，作為打旗人站在了隊列最前面，甚至過安檢的時候，連手都沒有放下。這份榮譽雖小，但卻是我在礦上所得到的第一份精神獎勵。也就是在那天，我鄭重地將“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里，沐浴陽光，不負少年！”這句話改為了“從今往后，我要堅守在這里，沐浴陽光，不負少年！”

時至今日，我已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煤礦工人，我也曾自豪地向別人說：“我是一名響當當?shù)摹毫磷印?！”就在前幾天，我接到了一名原來工友的電話，他向我訴說著在外打工的不易，我勸他“回到澄合，回到我們曾經一起戰(zhàn)斗的地方?！睊焐想娫挘揖镁秒y以入睡，再次回想著自己從想要離開礦山到一定要堅守礦山的心路歷程，感慨萬千：煤礦很累很苦，但每一個人都腳踏實地，肩負責任，并從中獲得靈魂的安寧和存在的價值。耳邊再次響起了“煤三代”“老陜南”和那些工友的話：“留在礦山，建設好我們自己的‘家’！”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們這些礦工對于澄合最高的評價！

起身，拿筆，我在工作日志上，把那句刪減的話，又重新工工整整地謄寫了一遍：“從今往后，我要堅守在這里，沐浴陽光，不負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