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捷:叉哥傳奇

叉哥傳奇

小說

叉哥的來名，得于他右手拇指上多出的那個指頭。書香門弟的后裔，叫六指欠雅，叫叉哥既含蓄又朗口。叉哥從小就沒人叫過一聲六指。

叉哥的父親是解放那年去世的，后來叉哥的母親拖著他嫁給了煤礦工人。

叉哥的骨子里流淌著父輩的書香氣，直發(fā)萌讀書那天起，學(xué)習(xí)一直名列前茅，期期捧回大紅獎狀。

叉哥不僅能讀，且會玩，玩法也講究，什么冬抽“陀螺”，春放風(fēng)箏，夏洗“冷水澡”，秋滾鐵環(huán)……在眾多的玩法中，叉哥唯獨對放風(fēng)箏情有獨鐘，他常在風(fēng)箏上面畫些暴眼珠、花眉毛、紅發(fā)秀臉，或手舞利劍的怪物們，大人們看不順眼，就罵叉娃子刁;可小孩們特喜歡，常用風(fēng)箏線、作業(yè)本、鉛筆、鋼筆去換他的風(fēng)箏。叉哥每次都換，換了又做，做了又換。換時他從不讓對方吃虧，換了風(fēng)箏他會獎勵給對方一個自做的小哨，或一把木刀木槍，有時他也會幫對方寫一篇字，或做幾道算術(shù)題。

玩游戲時，叉哥是司令，其他的孩子則是連長、營長，他指向東孩子們絕不走向西，他說今天不玩了，孩子們再濃的玩興都得解散回家，他說夜里有任務(wù)，孩子們準會背著父母偷偷地趕到集合地點……

可一進初中，叉哥判若兩人，過去的玩法，全丟了，他特喜歡看書，也喜歡講故事，他的故事不光孩子們愛聽，連大人們也著迷。什么魯智深三拳打死鄭關(guān)西，猛張飛粗中有細，孫猴兒偷蟠桃、吃仙丹、推翻八卦爐，以致留下西行路上的火焰山……

叉哥的故事常弄得母親和繼父神魂顛倒，夜里說起夢話來也是：趙子龍護阿斗，鯉魚精想吃唐僧肉……

轉(zhuǎn)眼三年，叉哥出類拔萃：高高的個兒，白凈的臉上揚起一對劍眉，兩個又大又黑又清澈的眼睛，閃爍有神，他鼻直口方，朱唇浩齒，一派俊武、風(fēng)流、瀟灑氣。

金榜上叉哥成了家鄉(xiāng)眾多子弟中唯一考上城里的高中生。那年頭的高中生，真可同古時的秀才、舉人相比。

礦長、書記敲鑼打鼓，親自登門祝賀。叉哥的繼父打了大半輩子的煤炭，這次也巴著叉哥風(fēng)光了起來，也成了礦里有頭有臉的人物。

遺憾的是，叉哥的大學(xué)夢還沒圓，神洲大地就掀起了“文革”的風(fēng)暴。叉哥當初講三國、講水滸練就的好口才，這時在傳播革命真理上，才真正派上了用場。

叉哥在外鬧革命，他并沒忘記他的家鄉(xiāng)。

一天叉哥率領(lǐng)一支穿軍裝、戴袖章、扛紅旗的紅衛(wèi)兵隊伍，來到了礦山，揪出了“走資派”，占領(lǐng)了廣播站，把礦山的男女老少都召集到中心廣場。叉哥拿著“紅寶書”，登上主席臺，高呼：誓死保衛(wèi)黨中央!誓死保衛(wèi)毛主席!堅決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quán)派……臺下的人們也一起高呼，口號聲震撼山岳，響徹云霄……

叉哥對著麥克風(fēng)給廣大群眾講解國內(nèi)國外形勢、講毛主席 “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張大字報”、講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普遍真理……

他渴時，有人遞茶，出了汗有人送毛巾。

在叉哥的講演下礦長、書記頭戴尖尖帽，跪在臺前，學(xué)校校長和一些其他干部也被揪來了現(xiàn)場，被紅衛(wèi)兵小將他們“打翻在地，踏上一只腳。”

叉哥這個礦山秀才，第一次在家鄉(xiāng)一展雄風(fēng)，親手點燃了革命的熊熊烈火……

“大串聯(lián)”時，叉哥利用革命的機會游覽了祖國的大好河山，光顧了許許多多的名圣古跡。

“二月鎮(zhèn)反” 時，叉哥跑得快，成了漏網(wǎng)之魚，城里、礦里到處抓他，他不知去了何方，害得他母親和繼父牽腸掛肚，終日以淚洗面。

一天叉哥突然帶著一幫人馬“殺”了回來，他顧不上日夜思念他的母親和繼父，就在第一次播火種的地方，燃起了革命的星星之火：叉哥說他去北京告狀見到了毛主席，毛主席同他親切握手，并指出“二月鎮(zhèn)反”是走資派向革命群眾反撲……臨別時，毛主席要他趕快回到家鄉(xiāng)把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這話不知是真是假，可在場的人們都相信，就連派去抓叉哥的人，都傻了眼，可他們要阻止叉哥繼續(xù)講演，就拿叉哥生父的歷史壓他。叉哥引用了當時最時髦的話說：出生不由人選擇，但人能選擇革命;他們又揭叉哥在校戀愛的短，叉哥不正面回答，只說他在傳達毛主席指示，在宣傳革命真理，誰壓制宣傳革命，誰就是反革命!

在場的人們革命情緒已被充分調(diào)動了起來，都異口同聲地連連高呼：誰壓制革命，誰就是反革命……

礦山再度燃起了革命鋒火……

在“文革”武斗中，叉哥參加了“武裝支瀘”，還和“麻聯(lián)總”真槍實彈地交過鋒。叉哥槍法極準，可他從不朝人打，他把這當著是最好玩的游戲，他不想傷人，可別人的槍子卻沒長眼，一顆“花生米”鉆進了他大腿，他倒在了血泊中，醒來時，他已回到了后方醫(yī)院……

說來也怪，像叉哥這樣的激進派，出院后竟成了“保皇派”，還成了“造反派”的頭號危險人物。“造反派”到處抓他，他不敢露面，不能回家，整日東躲西藏，后轉(zhuǎn)入地下工作。

一次，叉哥深夜回家探母，被“造反派”逮住，五花大綁，送進“三專聯(lián)絡(luò)站”，打了個半死。叉哥深知：若不想法逃走，不死也得脫成殼。叉哥又哭又鬧，要上廁所，“造反派” 只好派幾人跟著他去，跟他的人不愿陪著聞臭氣，就在門外等候，叉哥利用機會梭下糞坑，從女廁爬出，正要溜出門，便同一個來方便的姑娘闖了個滿懷，沒等姑娘叫出聲，叉哥就捂住了她的小嘴，在姑娘的幫助下，叉哥才得予逃走，后來那姑娘竟成了叉哥的戀人。

在叉哥地下斗爭生涯中， 干出了許許多多稀奇古怪、驚天動地的事。當時，他的名氣不壓于電影《平原游擊隊》中的李向陽，“造反派”側(cè)像松井的隊伍，一直被他搞得焦頭爛額。直到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時，叉哥才開始拋頭露面。

叉哥拿了免下證，是因為他腿上挨過槍子。那位“女廁奇緣”，溫柔賢慧，美若天仙的姑娘卻下了鄉(xiāng)。

叉哥隔三岔五去看她，每次都給她帶去許多禮物，還幫她劈柴、煮飯、洗衣，甚至還幫她下地撈工分。

貧下中農(nóng)都知道叉哥的名氣，不敢為難他的女友，連大大小小的干部們都主動討好叉哥，對他的女友也格外關(guān)照。

叉哥的戀愛有花前月下的羅曼帝克，也有揮拳弄掌地打鬧風(fēng)波。

不久姑娘懷孕了，姑娘怕去醫(yī)院，就和叉哥結(jié)了婚。

婚后，叉哥想使妻子生活得好一些，于是，他就外出干小工、當搬運、開片石，可，找的錢不夠理想，同時，叉哥也吃不了那份苦。在朋友的幫助下，叉哥跟著一個做衣匠學(xué)起了縫紉。當掌握要領(lǐng)后，叉哥又去找到他過去的革命戰(zhàn)友們，幫著湊錢，買了臺“紅巖”牌縫紉機搬回礦山，在家對著資料，邊研究，邊操練，邊營業(yè)。當年風(fēng)行小管褲，叉哥的手藝很快就贏得年輕人的認可。

叉哥為人熱情、大方，聰明、好學(xué)，還有套拉攏人的手腕，他做的活對方不滿意時，他會不厭其煩地一改再改，或是賠一節(jié)布，重新再做，直到對方滿意為止。

叉哥的生意在一天天興隆，后來發(fā)展到中老年也紛紛前來光顧他的生意。

生意好了，叉哥把妻接回來幫忙?？匆娖抟惶焯焱蛊鸬亩亲?，叉哥心急如焚，他不想家里再多出個小農(nóng)民，更不想傷害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他一邊教妻做衣服，一邊籌備計劃，他突然想起當初受傷時在醫(yī)院里結(jié)識“走資派”們，這些人多數(shù)都“解放”了出來，有的已官復(fù)原職。在他們的指點下，叉哥為妻在小隊、大隊、公社開好了證明，在縣醫(yī)院搞了個病殘手續(xù)，后經(jīng)知青辦、居委會、派出所辦好了妻的病殘回城手續(xù)。

不久，妻就給叉哥生了個漂亮的小女孩。

一家三代五口人擠在一間不到二十平米屋里，裁衣板、縫紉機、屎片、尿布，還有光顧生意的客人們，把小小的屋子塞滿了。

叉哥找到礦長、書記要房，礦長、書記不賣帳。

直到有一天叉哥家里鬧出事來，驚動了家屬委員會，驚動了礦長、書記。叉哥的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指著老頭子罵：“老不死的，還想吃嫩草，你沒想想她是你什么人……”;叉哥的妻子，兩個眼睛紅得似櫻桃，哭聲又凄又悲，幾次要碰墻尋死，都被人攔住;叉哥側(cè)像頭發(fā)怒的雄獅，在廣庭大眾這下，抓起繼父，狠狠地扇了兩耳光，隨后沖進屋里，操起菜刀，要找繼父拼命，嚇得干部們，抓得抓手，抱得抱腰。礦長、書記怕鬧出人命，再也顧不上前仇了，忙叫人帶走了叉哥的繼父，當場拍板，分給了叉哥一套房子，并安排好些人立即幫著搬家。

事后，有人罵叉哥的繼父，傷天害理，看見兒媳漂亮就起壞心;有人說是叉哥全家在演戲，為了分房子，只得委屈委屈老頭子;還有人說，叉哥自打過繼父后，常常一人偷偷掉淚……

兩年后，叉哥頂了繼父的崗。他不知使出了什么法兒門——就連一直對他恨之如骨的礦長、書記，在分配工作時，也對他網(wǎng)開一面：沒有分他下井，沒有分他在井口推車，也沒有分他去當雜工，就直接把他分去了學(xué)校當老師。

后來叉哥調(diào)離了礦山，他帶著妻子和女兒，帶著母親和繼父一同去了城里。

“四人邦”垮臺后，叉哥終于圓了他的大學(xué)夢。大學(xué)畢業(yè)后分配到市教育局分管招生工作，叉哥的工作和能力很快得到上級領(lǐng)導(dǎo)的賞識，不久他當上主任，在任職期間他做了許許多好事，同時也得罪了不少的人……

作者：張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