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似;城與年

       我總是不能夠忘記一座城，我們縣里的小小的城。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它就已經(jīng)存在。它站在那兒，永遠在老地方。墻的顏色褪落得不可辨認，磚塊和磚塊之間爆開比拇指大的裂縫，莠草從裂縫里透出來，證明它經(jīng)過了很長的年代，它很古老。
     
       但它還是站在那兒，它代表一個權(quán)力，它從來不肯倒下。
      
       人們只要一看見那斑駁的城墻，就想起監(jiān)獄、官、錢糧、差吏、堆滿了墳頭的刑場……
      
       ─年，兩年，十年，一百年……這城都沒有什么變化。官換過了，但不必知道他們的名字，無論哪一個人做著官，城的一切依然—樣，鄉(xiāng)下人的一切也依然一樣，壓迫著人們的─—是那城。
      
       后來有人把一塊一塊的磚頭拆下來，原來立著墻的地方成了平地，成了馬路。但那座城依然存在，千幾百年鑄造下來的許多規(guī)條，比磚頭更要硬，人們只要從那地方走過，甚至不必從那地方走過，就知道那兒是一座厚厚的漆黑的城！
      
       它代表一個權(quán)力，它永遠是吃人的地方。舊的城墻滿粘著人的肉，人的血，人的眼淚；而沒有城墻的城，這無數(shù)的血肉眼淚就堆疊起來，凝集起來，使人們一看就知道那兒是城！
      
       它代表一個權(quán)力，所以總不肯倒下來，它變了沒有城墻的城，但它還站在那兒……城的壽命比人長，長得多，他的父親，祖父、祖父的祖父，都見到過這城，害怕過這城，仇恨過這城……
      
       總有一年，它要決定地倒下來，它倒下來了，就永遠不再存在。它倒下來了，人們就要造起美麗的城來，而且也永遠不再記得，在那兒有過一座十分丑陋的城。
      
       我知道這一年已經(jīng)來近，我甚至看見它來了。 （作者 秦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