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 余香悠遠
夏去秋來,時間總是不經(jīng)意的從指間溜走,前些天,利用休假時間,我和姐姐陪同母親去給外婆上“百天墳”。站在外婆的墳前,伴隨著綿綿秋雨,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心中那絲莫名的哀愁,不甚強烈,卻也揮之不去,就這樣在心頭纏繞著。
母親熟捻地擺開供品,我和姐姐點香,撒酒,點紙錢,整個過程,大家都在一種默默無聲的氛圍中有序進行,在給外婆磕完頭,收拾殘余灰燼之時,突然驚喜的發(fā)現(xiàn)墳頭的邊角上依偎著三兩株苦菜。常聽說“三月三,苦菜丫丫爬上山”,這都馬上立冬了,怎么還生苦菜?
我指給母親看,母親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笑容:“你外婆肯定還記得我和你父親喜歡吃苦菜,這就迫不及待讓苦菜生根發(fā)芽。”我伸手要挖,卻被母親制止了,“給你外婆留著做個伴吧!她生前不正好這一口嗎?”
是啊,雖然陜北這塊地方土地貧瘠,不會生長出那些好看的花草,可是像苦菜這種從荒野中走來,沒有誘人的芬芳平凡的植物卻能陪伴外婆身邊,這讓我多多少少有了些許感慨和安慰。它讓我想起外婆的一生,倔強、頑強,不向貧窮低頭,不向饑餓屈服,含辛茹苦的將自己的四個兒女拉扯大的艱辛。
關于對苦菜的記憶,得從我的童年說起。小時候,因為父母上班的原因,我的童年,大部分時間是在外婆家度過的。只記得是清晨,東方天色澹然,城市還籠罩在初春拂曉的霧氣中,經(jīng)??梢钥匆?,剛過花甲之年的外婆早早起床,提著紅柳筐,消失在我的視野中,步行十幾里路到城郊挖苦菜,等到中午才歸來。
彼時,我并不知苦菜的“苦”,只是屁顛屁顛的跟在外婆身后,看著外婆仔細的將每一顆苦菜上的泥土抖落、除去根莖和老葉,洗凈后整整齊齊的分放在幾個的籃子里,嘴上還念叨著:“這些是給你家的,那些是給你舅舅家的......”而留給自己的卻所剩無幾。
隨后,外婆將洗好的苦菜在開水里一焯,再切成段,加入蔥花油、蒜末、鹽、陳醋,將之拌勻,我迫不及待的捏起一片放到嘴里,隨即吐了出來,那種感覺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在一旁吧嗒著水煙的外公樂了,趕緊起身找來一塊冰糖塞到我嘴里,振振有詞的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這將來怎么得了哦......”而我卻不以為意,此后,每當飯桌上有苦菜,我都敬而遠之。只是因為那時的我并不懂得苦菜對于外公外婆的意義。
苦菜雖未能俘獲我的味蕾,但也著實為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趣味。起初,因為我太小外婆從不帶我去挖苦菜,后來長大了些,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外婆終于應允。三月,春日,晴好,正是采食苦菜的時候。那時候,城區(qū)不大,人口也不多,沒有擁堵,更沒有喧鬧,縣醫(yī)院往南已是“人跡罕至”,路上唯有零零散散的菜農駕著騾車進城賣菜。
外婆挎著大籃,我挽著小籃,步行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到了郊區(qū)的河畔村周圍的野地里,外婆撲下身子,找到一株苦菜教我辨認,掌握要領后,我們開始忙碌起來......初生的苦菜纖纖的,嫩嫩的,我和外婆小心翼翼地采著,生怕弄壞脆生生的莖葉,不到晌午,我和外婆的籃子裝滿了苦菜。
坐在田埂上歇息之余,外婆給我講起了以前的艱苦歲月。外婆1933年出生于兵荒馬亂的民國時期,經(jīng)歷過軍閥混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文化大革命,大饑荒,舊社會的艱難困苦,她沒有跳躍過絲毫崢嶸歲月的空格,飽嘗了歲月的艱辛。
過去那些年頭,老百姓的生活十分貧困、吃不飽穿不暖,家里經(jīng)常斷糧,人們就只好上山、下地大量采食野菜,其中,苦菜功不可沒!大家把它和米糠混合起來,做成飯菜充饑。更有甚者,有的人將剛挖出的苦菜、略抖泥土便放入口中嚼咽。外婆告訴我,正是這不起眼的苦菜,成為了老百姓的救命草,每年不知道幫助了多少人渡過難關。至此,我才得知了外婆對這種神奇的野菜的感恩、敬畏之情。
歲月流轉,物是人非,城市在經(jīng)濟快速發(fā)展中逐漸向四周延伸,那時的田野村莊逐漸被繁華的商業(yè)區(qū)所取代,站在外婆的墳前舉目四望,可以看到連山腳邊上都是居民樓,再也不見了昔日的曠野,童年挖苦菜的情景漸漸被遺落在歲月深處,但是偶爾想起,仍是那么親切溫馨。
如今,母親也沿襲了外婆吃苦菜的習慣,每逢逛菜市場遇到苦菜,都買些回家,拌成涼菜。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夾起一塊,細嚼微苦,下咽清涼,全然沒了往昔的澀苦,不知是日新月異的調味品的緣故,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味蕾有了變化,抑或是出于對外婆的思念,一盤苦菜,因為樸實無華,而顯得清新雅致。
詩經(jīng)有云:“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懂得其中的道理。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各種艱難困苦,倘若用一顆堅固的心去堅守信仰,吃苦便不再可怕,甚至是一種福氣。人生際遇,當如一盤山野苦菜,細細品味,其甘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