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成良:魯迅的幽默
以我俗淺的理解,幽默的重要元素是有趣——深層次的有趣就是幽默。
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魯迅是當(dāng)仁不讓的幽默大家。別人以為他冷峻,那只是他性情的一面,更多時候,他展示著寬厚與柔情——當(dāng)然看對誰。他的冷峻只集結(jié)在額頭,到了嘴角就是幽默了。只是幽默的有些深邃,不易看懂。“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這是經(jīng)典的幽默,或曰幽默成的經(jīng)典。正是其中的幽默元素強烈地刺激了人們的趣味神經(jīng),所以令人難忘。如果這話出自別人而不是魯迅,也構(gòu)不成經(jīng)典,甚而當(dāng)成病句,就因為他不是魯迅。能將一句淡到無味的話信手疊成經(jīng)典,必須具有魯迅這個龐大而堅實的底座——他的冷峻與睿智、他的凝重與譏誚、他的寬厚與犀利、他的復(fù)雜與單純、等等。
魯迅的語言,凝澀而譏誚,低調(diào)而高蹈,也似乎不難想象,偏偏誰都沒運用出來。而后稍有所似,一眼就看出來了,像貼了標(biāo)簽似的。技法上也極具幽默——別人一錐子能攮透的,他偏不攮透,曲折迂回地吊人胃口,別人三錐子攮不透的,他一錐子見血,令人大叫快哉!如果說,他的這種文體是讀書與閱歷積累而來,當(dāng)然不能排除,然而乃弟周作人學(xué)問閱歷跡進乃兄,全然另一幅狀貌。只能說,構(gòu)成魯迅獨特語言的,是其獨特的性格性情,怎么形成的,不好回答,只能說是天生異秉——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天生異秉。
幽默的魯迅,筆下的人物自也不乏幽默,譬如孔乙己、阿Q??准撼鰣瞿且灰u長衫及一副酸相便是那個時代灰色幽默的道具,到了茴香豆的“茴”字幾種寫法,幽默達到頂點。而今時過,未必境遷,不信你往電視上瞧瞧:一些個衣衫不今不古,戲說信口雌黃的“文化明星”,洋洋灑灑兜售的,比“茴”字幾種寫法高明幾許?有的還不如。——“多乎哉?不多也!”
至于阿Q大批繁衍,阿Q精神發(fā)揚光大,更見阿Q之幽默余韻未有窮期。
一片片樹葉,由樹上向地下落去,一陣旋風(fēng)來,有的樹葉落到東,有的樹葉落向西,而魯迅,卻回旋比樹還高,將地下的一切看個清楚明白——“鐵屋”的人喚醒幾許不得而知,當(dāng)他離開這個混沌世界之時,嘴角依然掛著深邃的幽默。無論捧他罵他還是利用他拔高自己的人,都淹沒在他嘴角的幽默里。